市场的福利时代

文/风灵

在笔者参与翻译的《福利国家之后》的第九章“贫困、道德与自由”中，汤姆·帕尔默列举了四种缓解贫困的方式：自助、互助、慈善和国家福利。看起来，这些都是在市场交换之外的方式，因此有必要补充第五种，即市场本身提供的福利。实际上，市场的免费福利随处可见，而我们往往习以为常而不以为然。

比如，各位读者现在阅读这篇文章所用的微信，就是免费的产品。活跃用户数近10亿的微信，其重要性怎么强调也不过分。有人用它谋生，有人用它学习，有人用它圆梦，有人用它成名，而更多的人把它视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用以交流、娱乐、支付……它为人们节省的费用和增加的收益不可估量，但关键是，微信是免—费—的！不但免费，每年春节，还会拿出大笔的钱给全国用户派送红包。

当然，这不稀奇，因为不止微信，大多数智能手机的应用都是免费的。你只要花几百到几千元买一部能上网的手机，然后就几乎可以免费装下整个世界！即使需要收费的少数应用，往往对消费者也有大量补贴，比如饿了么、美团和共享单车等。小区门口的廖记棒棒鸡，如果我亲自去门店买，大不了享受储值卡存200送20的优惠，但在家拿出手机，打开饿了么点餐，价格却低得多，而且10分钟内就送餐上门，不用走半步路。

各种免费的教育资源更是巨大的宝库。比如我们曾介绍过的coursera公开课网站上的“现代世界”课程，精彩程度令人惊叹。而这样的名校名师，只要打开电脑手机即唾手可得，在家就可免费读完藤校课程，交少量的费用则可得到网站颁发的证书。除了正规的公开课网站，其他各行各业各门各类的教育资源也是应有尽有。信息时代最大的不平等莫过于信息的不平等，这些免费资源极大地消除了这种不平等，许多没有条件接受正式教育的人由此而自学成才，改写了整个人生。肯尼亚的标枪运动员耶格便是其中的传奇人物。他因国穷家贫请不起教练，全靠在网吧看youtube的免费视频学习，拿下许多大赛冠军，破了世界纪录，在巴西奥运会上更是勇夺银牌，一举成名。

我们理所当然地安心享受着这一切免费福利，这不是因为商家仁慈无私，而是市场竞争的结果，是他们各自逐利的结果。比如，微信的老板腾讯本非心怀大爱的慈善家，多年前腾讯曾尝试推动QQ会员收费，每个月收10元钱。收费会员享受的一项重要服务是容量大功能全性能稳定的邮箱，而非QQ会员的免费邮箱则小得可怜。为了邮箱，我每个月不得不给腾讯交10元钱。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免费邮箱和会员邮箱的这种差别却不知为何消失了，我也就不用再购买会员服务了。后来才知道，是有别的公司提供强大的免费邮箱服务，比如著名的Gmail，导致所有的电子邮箱收费计划失败。

米尔顿·弗里德曼曾反复强调，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但在他拍摄的《自由选择》的系列片中，卖西红柿的小摊贩却热情地招呼顾客主动品尝，吃一顿“免费的午餐”。当然，这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是小贩自愿地承担了成本，是市场上人们自愿合作的一种体现，既符合效率，也符合道德。

因此，我们不必感谢为我们提供免费服务的商家，但我们应该感谢导致商家们“自相残杀”的市场竞争机制，并努力促进这种竞争。竞争产生技术创新、资本流动，将进一步降低成本，扩大消费者所享受的免费服务和补贴的范围，甚至未来的市场有可能是普遍对基础服务免费，而只对增值服务收费。可以期待市场的福利时代的到来，实现“无人不暖饱，无处不均匀”。

然而，许多人，尤其是不少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抱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博爱情怀，却总以怀疑甚至敌视的眼光看待市场，看待市场竞争机制，盘算着要以各种方式改变或“调整”市场。他们寄希望于福利国家提供大量免费福利来消除贫困，却不愿正视其种种弊端。

福利国家提供福利依靠的是强制性的转移支付。就经济效率而言，财产的强制性转移不能保证双赢，很可能是零和或负和博弈。政府并不服从于市场的盈亏法则，也没有价格信号指导其行事，信息和决策的分离将导致低效盲目的行为。就道德伦理而言，强行剥夺一部分人的财产交给另一部分人，这本身就存在极大的道德争议。就算我们退一步，姑且认为消除贫困优先于保护财产权，也不能假设，官员都是大公无私的圣人，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事实上，福利国家的涉及利益分配时存在大量寻租，真正得益的往往是特殊利益集团，而不是最需要帮助的贫困人群。

他们提出，民选的官员自然会为民谋福利，但市场上的商家难道不是民选的么？不用等几年一次的大选，每天每个人都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决定其生存、兴旺或消亡。为什么不信任清晰而迅速的市场选择，反倒迷信复杂而冗长的政治程序呢？市场就是你和我，就是每一个普通人，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行为和决策。一方面，认定普通人要么奸诈要么愚蠢，因此市场选择的结果不可接受，另一方面，认定普通人中选一个人或几个人出来，凭借强力分配财产，就能消除这种种弊端。这该是什么样的脑回路啊！

此外，政府发放福利，必然要设立种种严格的标准，其审查和发放福利的过程不但漫长，甚至有损受惠者的尊严，政府及其官员也易滋生恩人心态。而市场的商家提供的福利，求着人们使用，由着大家挑三拣四，不但不敢以恩人自居，还始终得把顾客或潜在的顾客当上帝供着。

有人觉得市场提供的福利不稳定不可靠。商家可能会因为提供免费的服务而倒闭，或者在挤掉了竞争对手后涨价牟取垄断暴利。但在一个变化的世界上，除了变化本身还有什么是稳定不变的呢？具体的商家会破产，会衰落，但只要市场是开放的，就不可能完全排除竞争对手而垄断市场，明智的企业会着重降低成本而不是涨价。比如微信即使不是绝对垄断，也坐拥显著的市场优势，但它仍然没有选择收费。总之，整体上，市场竞争会促使商家改善服务、降低价格，从长远看将惠及越来越多的普通人。

相反，福利国家主要靠征收重税，这增加了企业负担、提高了商品售价、降低了经济活力，而越来越庞大的福利也成为了政府财政不可承受之重，终究不可持续，这才是真正的不稳定。即使是福利国家模范的瑞典，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爆发经济危机后，也大幅度削减了福利和政府开支。（参见削减政府开支如何终结瑞典大萧条）

有人羞羞答答地承认，人类过去两三百年间所创造积累的巨量财富确实离不开市场，但又强调，市场发展到现在已经积弊丛生，需要另外的制度补充甚至代替了。但只要你静下心，看一看，想一想，就会发现这既不符合逻辑，更不符合事实。即使受到了种种妨碍，在世界范围内，市场所给予的福泽仍比人类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多。如果我们希望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必须清楚地认识、理解并牢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