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闻人”虞洽卿
黄振世
虞洽卿即虞和德,宁波人习惯上昵称为“阿德哥”,是旧时上海租界上的一个所谓“闻人”。上海有两条马路曾用宁波人的名字命名,一是法租界的一条小马路——朱葆三路(朱是定海人,当时定海属宁波);一是公共租界中的虞洽卿路。虞治卿路原为西藏路,南尽爱多亚路,贯通租界时的“第二特区”。南端临苏州河桥,中段跨连南京路、静安寺路,是上海全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宁波旅沪同乡会和跑马厅位列两侧。把这样一条马路改名为“虞洽卿路”,可见虞在上海地位之突出。实际上这标志着宁波人在上海的地位,非仅为虞洽卿个人树名而已。
我虽与虞洽卿相差一段年纪,属于后辈,但在“孤岛”沉沦前的相当一段时间里,因机缘遇合,厕身沪滨,并为渔业问题和他打过许多交道,对这位“阿德哥”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也有所目见。平时也曾就报章杂志所刊材料,选其资料确实或较为可信者加以札录。我认为在虞洽卿的历史中,反映了旧中国买办人物的如何兴起,帝国主义如何横行,下层群众如何团结一致和爱国爱乡,民族资本家如何在坎坷道路上得以发展……总之,是多方面的能反映近代历史的真实资料。爰就个人所知,据实以记。这里得先声明,我既无文化,也不懂政治,较熟识的是行帮会门,较接触的是生意门槛,三句不离本行,所叙述的也只能限于这些范围。因此,这些材料只是反映虞洽卿其人其事的一个方面,仅供分析研究之用。错误或不到之处,还请熟知者加以指正。
虞洽卿的出身
虞洽卿是浙江宁波镇海县龙山乡(今属慈溪县)人。龙山位于“三北”(镇北、慈北、姚北)。因镇海属宁波,故虞洽卿成名后,上海人常称“宁波虞洽卿”或“三北虞洽卿”。
虞洽卿出生于清同治六年(1867)农历五月十八日。小时家境贫困。父名万丰,其职业已不清楚了,有的说是在乡间开小店的,有的说是做裁缝的,也有的说曾去江苏做过信差。大致上是一个乡间的小手工业者。虞万丰有兄弟三人,万丰居幼,因贫穷成年后无力成家。后来经人做媒,娶了范市一个姓方的妇女为妻。方氏过门后,生了两个儿子,长名瑞岳,即虞洽卿;次名瑞芳。虞洽卿的父亲在他6岁时就死了,靠母亲勤劳纺织维持一家生计。虞洽卿读了三四年私塾后,因家贫辍学,在海涂拾蛤蜊、泥螺等补助家用。虞母为人勤劳厚道,颇明事理。据说,当时龙山有个叫虞润富的,在乡间建造了一所大屋,引起乡人羡慕。虞母对年幼的儿子说:“你大了如果发了财,应该对家乡做点有实惠的事情,不要专为自己享受。”虞洽卿事母极为孝顺,凡是他母亲所命无不尽力办到。他除了喜欢接近女人外,平素自奉尚俭约,衣食所费不过与中产阶级相等。对家乡公益事业,乐于捐输赞助,如辟公园、办学校、设轮埠、造小铁路,所费极多。照“八·一三”事变前物价计算,他用于龙山一带的公益经费,几乎超过其当时的全部财产。这虽表现出宁波人有浓厚的乡土观念,但天性与母教,也有一定的关系。他母亲于民国19年(1930年)去世,虞洽卿为其母出殡治丧,大摆阔气,曾轰动一时。
关于“赤脚财神”的传说
虞洽卿到上海去学生意后,由学徒而升至跑街,以后又进洋行做买办,可说是风云际会,一帆风顺。当年上海盛传着一个与他发迹有关的“赤脚财神”故事。
清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虞洽卿15岁,为谋生计,由其母托同族的虞鹏九带到上海去做学徒。同时到上海去学生意的有两人,一个进南市大王庙某钱庄,虞洽卿进望平街茅家弄瑞康颜料号。据说原定是虞洽卿进钱庄去的。那天虞鹏九先带他们到瑞康,适逢天雨,虞洽卿舍不得穿母亲给他的新鞋,就把鞋子脱下拿在手里,赤脚进店。一进门,由于地上泞滑,且乡下孩子初到大码头,不免心慌意乱,脚一滑,跌了一跤,手脚朝天,活像“元宝”。瑞康老板奚润如见了,连忙起身把他搀起来,仔细打量着这个乡下孩子,竟要了他做瑞康的学徒。
原来,奚老板在头夜做了一个梦,见有一位“亦脚财神”进门。那位财神爷,长面阔嘴,和虞洽卿相象。而虞洽卿进门就跌跤,手脚朝天,又像“活元宝”。“活元宝”滚进门,做生意的人岂不高兴。他以为虞洽卿便是应梦的人,问明虞鹏九后,不让虞洽卿去钱庄,把他留下了。
当然,这完全是一种巧合,是迷信思想与心理作用关系。但恰恰由于这种关系,使奚老板对虞洽卿另眼看待。瑞康是一家小店,只有两个伙计,虞洽卿进去后,因为人生得长大,样子还摆得出,除做学徒应做的例行杂务外,也叫他跟同伙友出外去当跑街。在虞洽卿进店这一年,瑞康桩桩生意称心如意,竟赚了两万多两银子,为资本额800两银子的25倍。全店皆大欢喜,就都说虞洽卿真是“赤脚财神”。当年年终给学徒发“鞋袜钱”,按例是全年12元,奚老板钟意虞洽卿,特别增加,发给他40元之多。
“赤脚财神”的故事,当虞洽卿在世时,别人谈起此事,他绝不否认。
瑞康颜料号自虞洽卿进店之后大赚钞票,虞洽卿也因天资聪颖、办事灵活而得到老板信任,这样就使他在同业中渐渐出名了。到第二年,就有一家舒三泰颜料号来挖他去做跑街。瑞康老板奚润如不放,经几度磋商,除了答应提高待遇以外,还让了瑞康的两股股份给虞,把他拉住。虞洽卿事事用心,白天做店务,晚上进夜校学英文,数年后居然可同外人会话。虞洽卿年纪虽轻,但他看货的识别力极强,善于决断。一次,他到一家洋行看货,见有一批听装颜料,因颜料箱于船运途中被海浪泼湿发锈,洋行准备交公证行鲁伊斯马拍卖。虞洽卿仔细察看后,认定听装外表虽锈,不影响颜料质量,建议由瑞康独家买进,使该店大大的发了一笔财。
虞洽卿在瑞康工作数年,在颜料行业中已崭露头角,收入也逐渐丰裕起来了。光绪十九年(1893),以经营颜料进口业务为主的德商鲁麟洋行,请他去担任跑楼(等于副买办),虞做得颇有成绩,不久就提升为买办,虞除领取高薪外,还可在进口方面取佣金10%,出口方面取佣金20%。他在鲁麟洋行任买办几年,有了积累,自己也兼做房地产、进出口生意。光绪二十二年(1896),花400多两银子向清政府捐了一个“道台”虚衔,不久买进闸北升顺里全部房产,俨然立身于官绅之间了。光绪二十八年(1902),他转任华俄道胜银行买办,不久又转任荷兰银行上海分行买办。荷兰银行在华有纸币发行权,虞任买办后,工作卖力,使该行获得巨额利润;虞也利用该行名义,以远期本票换取现金,调剂头寸,自己创设道惠银号,后来又发起组织四明银行。他以后办航运事业,一度负债累累,全赖荷兰银行与四明银行为之周转。
四明公所事件中脱颖而出
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夏发生了法公董局强占四明公所拆毁冢地围场事件,激起了在沪甬人的公愤。四明公所乃是宁波人组成的一个团体,其所设之殡馆及义冢地,专供在外乡人死亡后寄柩及暂厝等,宁波人对这地方都有深厚感情。道光二十九年(1849)时,法公董局曾提出要租借基地建筑学校、医院,被公所全体董事坚拒。同治十二年(1873)冬,法公董局竟强占公所基地辟筑马路,在沪甬人全力抗争交涉,至次年三月间,酿成法军逞凶开枪,打死旅沪甬人7人,一时众怒难平,群起捣毁了法、意、挪威等外人住宅数所。后经清廷官吏交涉,法方自知理亏,经订立协议,承认四明公所永归宁波董事经管;凡公所范围内山地永不得筑路、开沟、造房、种植,有损殡葬等,此一纠纷本已经双方协议解决。讵20年后死灰复燃,法方又图强占冢地,消息传开,宁波人开设之商店首先罢市,后来凡替法籍侨民及法国在沪各公私机关里服务的全体甬人,均罢工以示抗议,最后扩大到为其他各国外人服务的甬籍职工也全体响应罢工。当时在外国人家里当奶妈、大司务的雇工,宁波人几占十分之七八。他们为维护四明公所加入罢工行列,直接影响到外国人的生活问题,这才迫使各国外人出面与法方交涉,法人最后只好撤兵了事。此事自发难至解决,历时长达半载,在沪宁波同乡显示了团结的力量。
组织这次罢工的领导人是洗衣业领袖沈洪赉,向法租界当局交涉谈判的有严筱舫(信厚)、叶澄衷(成忠)诸人。虞洽卿当时已31岁,因他能直接和外人会话,也参加交涉。虞洽卿正当盛年,血气方刚,加上他胆魄大,有毅力,虽不是主要谈判者,但在内部运筹策划,为沈洪赉出主意,效奔走,颇为得力。他认为坚持罢市、罢工是最好手段,对沈洪赉说:“只须工商两界做我后盾,不怕法国人蛮横到底。”后来他谈到斗争成功的原因时说:“同乡会多衣冠中人,诸事难办(指有些人半途泄气);四明公所皆短打朋友,忠厚多义(指斗争性坚强)。”又说:“这不是运气,乃是民气压倒洋气。”事后,沈洪赉受到群众拥护,被推为四明公所经理。虞洽卿从此也在社会活动中脱颖而出,在上海的宁波同乡中得到了一定声誉。
“大闹公堂”事件
光绪三十一年(1905),上海发生了一次“大闹公堂”事件。
是年正月,有粤籍官眷黎黄氏自四川广东原籍,乘长江轮船途经上海。粤人习俗,蓄婢成风,婢愈多愈显主人之煊赫。黎黄氏身边带了十多个婢女,乃被捕房探目怀疑为贩卖人口,将黎黄氏扣押,解会审公堂审问。承审官为副会审官金巩伯,陪审官为英副领事德为门。金巩伯明瞭粤人蓄婢风尚,审问后判令将黎黄氏暂寄女押所再作调查,而德为门却怀疑金巩伯包庇,硬要送女牢囚禁。两人在庭上争执起来。金巩伯行使职权,命令英籍值庭捕头依判将黎黄氏送往女押所,英籍捕头不但不听命令,竟将公堂大门闩上,高声训斥金巩伯,甚至举手殴打,引起旁听席上华人公愤,群起卫护金巩伯,殴打捕头。消息传开,激起连锁反应。市民中平时受尽租界捕头欺凌压迫过的人,起而响应,立时发展到全沪罢市,以示抗议。到处发生群众围打巡捕的风潮,有一巡捕房还被群众放火烧掉,闹得巡捕不敢出来值勤,全体罢岗。英租界当局竟下令拘捕市民,一时被捕者达五六百人,秩序空前混乱。上海道台袁海观和会审公堂正会审官关炯之,迭次交涉毫无结果。时适清廷派载泽、端方、戴宏慈、李盛铎、尚其亨等五大臣出洋考察,道经上海,深恐事态扩大,难以收场,与苏松太道袁海观磋商后,选定朱葆三、周金箴、施子英、虞洽卿四人为代表,同往工部局调停。无奈英人蛮不讲理,调停毫无结果。朱葆三、周金箴、施子英三人奔走了几趟,感到无法解决,不愿再进行了,只剩下虞洽卿一人照常奔走活动,每晚邀集各业领袖筹商对策,不时对工部局当局陈说利害,清廷又派南洋大臣兼两江总督周馥到沪查办此案,经虞洽卿奔走于官商之间,终于使工部局作出让步,商定善后办法,工部局向中国官方道歉,撤办殴辱华官捕头,黎黄氏及因罢市被捕华人一律释放,开市复岗同时举行。条件商定后,由苏松太道袁海观、会审公堂正会审官关炯之、商界代表虞洽卿三人步行南京路,劝令各商店开市。经过这一事件,虞洽卿在上海的声望又大为提高。
组织商团
在黎黄氏事件发展的过程中,由于巡捕罢岗,由“万国商团”代替维持租界治安。“万国商团”团员都是各国洋行的外籍职员,值勤时因与华人言语不通,常起纠纷。虞洽卿等认为有组织“华人商团”之必要,乃与华比银行买办胡寄梅、花旗银行买办袁恒之等,发起组织华商体操会(即上海义勇队中华队之前身)。华商体操会由各商店和洋行、海关中的青壮年职员报名志愿参加,会所设南京路高阳里四号,邀请各业领袖任会董,以筹集经费。操场设于闸北华兴坊华安坊原址。起初,报名参加者很少,后来看到要穿黄布做的操衣操帽(制服),大家都不高兴了。虞洽卿以会长的身份与胡寄梅、袁恒之首先穿着黄色操衣往来热闹市街之间,其他会员才不嫌制服难看,大家也都穿上,每月参加操练。初期招收240人,一年后增加到500人,操练成绩颇佳。虞乃以会长名义向英租界工部局申请于“万国商团”中设“中华队”一队,队员由华商体操会中挑选组成。光绪三十二年(1906)三月十七日,虞洽卿率中华队队员83人,到南京路市政厅签订入团公约,分编为步兵四小队,骑兵一小队和军乐一小队。虞向工部局申请编队时,英人歧视中华队,规定:(一)队长要由英人担任;(二)中华队只准操演时发枪,操毕交还,不得携带回家,而“万国商团”其它国家的队员并无此项限制。对于英人这一无理规定,中华队员大为不满,虞洽卿力劝暂时忍耐,以后慢慢交涉。如此过了五、六年,工部局才同意中华队员准许携带枪支回家,而队长一职,仍由英人担任。直到民国10年(1921),因英籍队长回国,才由副队长徐通浩升任上尉代理队长。民国16年(1927),徐通浩调任团本部少校顾问,由陈时侠继任队长,到太平洋战争时商团被日军解散为止。在北洋军阀统治时代的无数次内战中,商团都在租界与华界出入口布岗。
商团中华队成立后,各地区的绅董,如南市的李平书、姚慕莲、毛志坚,闸北的王炳彦,浦东的许宝铭,吴淞的唐某等人,先后发起组织保卫团,辛亥革命时,南市保卫团对光复上海起过作用。
辛亥革命前后
1911年10月,武昌起义成功,上海的革命党人陈其美,策动响应。虞洽卿与陈其美相识,陈以缺乏经费,求助于虞,虞手头现金无多,倾囊相助八千元。上海光复后,虞复受陈其美之托,到苏州游说巡抚程德全易帜起义,程推说无钱发饷,易帜后难以维系军心。虞愿以独力筹饷以应。程德全索款100万元。时有南洋劝业会垫款36万元归还,虞洽卿再向商界借款64万,凑足百万交程,程始易帜起义。接着,虞又到南京劝两江总督张人骏反正,张人骏不敢响应,陈其美联合浙军朱瑞、苏军程德全力攻南京,虞向外人采办枪械接济,亲自押运弹药至天堡城下。其实他运去的那些木箱中,有的并非军火,而是食品,但鼓舞了士气。事后他对人说,这就是兵家所谓的“虚虚实实”之计。上海都督府成立后,虞被委为顾问、外交次长、北段民政长等职。袁世凯当总统后,虞洽卿曾一度表示支持。民国2年(1913)7月,反袁的“二次革命”爆发,虞电阻浙督朱瑞参加反袁阵线,当时有人把一枚炸弹伪装于水果篮内送到他家,给予严厉警告。后来袁世凯称帝野心暴露,虞才转向资助陈其美、居正等人的反袁活动。
举办南洋劝业会
虞洽卿曾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赴日考察商务。他看到明治维新后日本国力强盛,认为源于工商业的发达,经济的繁荣,深感中国必须振兴实业,乃萌致力于实业之志。回来后,积极参加四明银行的筹备工作,1909年又倡议筹设宁绍商轮公司。四明银行开业后,因发行纸币受外商银行倾轧,曾于1908年一度发生挤兑风潮,虞洽卿等人号召宁波同乡及商界各业全力支持,始得渡过险境。宁绍公司也受到太古轮船公司等以降低票价相倾轧,几乎难于维持,后由宁绍同乡组织“船票维持会”相补贴,才迫使太古等公司屈服,统一了票价。
宣统元年(1909),虞洽卿向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端方建议举办国货展览会性质的“南洋劝业会”,陈列全国各省的土特产、工业、手工业制品,“以资提倡实业,联络观摩”,得到端方的赞同,奏准清政府拨款官商合办。端方任会长,虞任副会长。次年四月在南京鼓楼开幕,会期三个月,观众达20多万人次。但以后因接替端方的张人骏官僚气十足,遇事诸多掣肘,致使劝业会期满即告停办。但虞的思想已发生巨大变化,自称:“自经劝业会之后,……蓄心革命事业了。”
虞洽卿于举办南洋劝业会后,曾筹组南洋劝业银行(官商合办),其性质类似后来的交通银行。内定虞洽卿为总裁,总行设北京,在上海等处设立分行。但筹备不久,即发生辛亥革命,遂告停办。
虞洽卿与蒋介石的关系
民国10年(1921),戴季陶等人在上海办证券物品交易所,所址在四川路爱多亚路转角,以证券、花纱、棉布、标金等为交易物品,内设许多经纪人号子,代客进行交易,蒋介石当年也在其中混过。成立时组织理监事会,虞洽卿任理事长,周佩箴、郭外峰、闻兰亭等为常务理事,张静江、戴季陶、陈果夫等国民党人都是经纪人。
国民党人筹设这个交易所,原望以营业所得,支付东南一带活动经费。后来这些经纪人自己下手从事投机交易,民国12年(1923)信托交易所倒垮,接着物品交易所的国民党经纪人,也因投机失败,背了240万元债务,只得放弃上海这个金融据点,到广东去从事党政工作。蒋介石得虞洽卿之助,逃过债户的追逼,也去广东投奔孙中山先生。蒋后来率领北伐军到上海,由于虞洽卿的牵线,经济上得到江浙财阀的大力支助。
虞在北伐胜利以前,在政治上是倾向皖系军阀段祺瑞。民国14年(1925)2月,段任命孙宝琦为淞沪商埠市区督办,虞为会办。4月,他又当选为全国商会联合会候补会长,后来递补为副会长。
当他应邀去京出席善后会议期间,上海发生了“五卅”惨案,他奉命以淞沪会办及上海总商会会长身份返沪交涉,采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针。他到上海时全市已罢市两天,竟无视群众高涨的反帝情绪,贸然上街去劝说开业,遭到商店职工的严拒,连衣服也被撕破。6月5日,全市成立罢工、罢课、罢市斗争的指挥机构——工商学联合会,总商会竟不参加。7日有人向他家投放炸弹警告,才使他大为震骇,立即改变态度,在总商会下成立以他为首的“五卅事件委员会”,北洋政府派曾宗鉴(镕甫)及外交次长蒋廷干等南下交涉,工商学联合会提出交涉条件十七条,后经总商会改为十三条,大大降低了要求。而交涉结果,连总商会所提十三条也没有完全达到。因此,群众对总商会颇多责难。当孙传芳势力控制上海时期,虞一度受到压抑,其上海总商会会长一职,为亲孙传芳之傅筱庵所夺。
“五卅”惨案后,英帝国主义为缓和华人反感,允许在工部局加入华董3人,后增至5人。第一届当选华董为贝淞生、袁履登、赵晋卿,次年贝、赵因有外埠职务,不能应选,推选徐新六、虞洽卿为华董。民国15年(1926)12月,虞洽卿被选为第一届上海纳税华人代表大会执行委员,并任执委会主席。
一般看法,“五卅”是虞洽卿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以前他还比较倾向于群众方面,以后则偏向于国民党政府意旨。以前对帝国主义多少还有一些抗争,以后倾向于妥协投降。这也是他的阶级利益的需要所导致。
“四·一二”政变前夕,上海工人斗争情绪高涨,引起了资产阶级的恐慌。他们曾推派虞洽卿和钱新之到南昌去见蒋介石。3月26日蒋介石进入上海,虞洽卿当晚就去龙华见他,商量组织替蒋介石筹措军饷的江苏省兼上海市财政委员会的问题。后来公布的委员会名单中,虞洽卿和钱新之都在内。
3月27日,上海商业联合会推虞洽卿、王晓籁、吴蕴斋、钱新之、王一亭、荣宗敬、穆藕初等29人为代表,于29日往见蒋介石。蒋在接见他们时明确表示:“此次革命成功,商界暗中助力,大非浅鲜,此后仍以协助为期。至劳资问题,在南昌时已议有办法。所有保商惠工各种条例,不日当可颁布,决不使上海方面有武汉态度。”商界得蒋保证后,即于4月1日给了蒋介石300万元。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大屠杀后,他们于4月25日再拿出300万元。后来蒋介石政府由江苏省兼上海市财政委员会出面发行“江海关二五附税库券”3000万元,同年10月和1928年初又两次由国民党政府的财政部发行“续发江海关二五附税库券”共4000万元,这两次公债多由上海资本家阶级认购。
在所谓“清党”的行动上,虞洽卿也与黄金荣等密切配合。据说1937年4月12日,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发起,在黄家花园举行所谓“清党十周年纪念会”,虞洽卿与黄金荣、杨虎、张啸林、杜月笙等被列为“五功臣”。
主要事业——航运
虞洽卿任荷兰银行买办职务最长。民国17年(1928)2月,上海荷兰银行特为他举行任“华经理”25周年的纪念典礼和宴会,赠以荷兰国王宫220年之自鸣钟一座等名贵礼品,荷兰政府并颁赠勋章,极力笼络。虞的买办头衔到1941年结束,实际上从1924年起,即由儿子虞顺恩代理了。
他利用自己在上海的地位、声望,个人或合伙办了一些事业,主要事业是在航运方面。当他于1909年发起创办“宁绍轮船公司”以后,便对航运极感兴趣。宁绍轮船公司是合股的,他只担任总经理名义,上有董事会及董事长,不能完全由自己意志行事。后来他与宁绍董事会闹翻,不做总经理了,乃自己专心致志办三北轮船公司。三北公司成立于民国3年(1914)。最初动机是想为故乡三北发展交通事业,使棉花出口得免转口税(免纳转口税,乡民可年得利益60余万元),三北轮船公司即设于龙山。这地方是泥涂,容易涨淤,不利于停泊船只。虞洽卿为了遵照母命要为家乡做点实惠之事,不惜化费重金,筑起一条2华里长的海塘,建立码头,同时还造了一条小铁路通龙山。据说虞洽卿为建造三北公司码头,先后耗资达200万,而功效则不是很理想。故当时乡间有民谣说“洽卿老板大糊相(宁波俗话,指不会打算),钞票会丢海中央”。这个轮埠的废址今仍在。
三北公司初以慈北、镇北、姚北三艘小轮行驶宁波、镇海、余姚航线,1926年买进了宁兴轮,才参加沪甬航线。该公司在民国7年(1918年)时,只有20万资本,其后增资到100万元。盘进了英商鸿安轮船公司,开辟了南北洋航线。这时,三北公司就已不仅是浙东一隅的小轮船公司,而一跃成为全国性大航运企业了。时值欧战,船少货多,水脚猛涨,赢利颇多。虞洽卿以为航运事业大有可为,乃尽变其升顺里等之不动产,再为三北添资百万,续购江轮五六艘,发展沿海及长江上游航线。讵料欧战结束,外商轮船卷土重来,竞争剧烈,三北公司处境由顺转逆,亏折达数百万元。虞洽卿负债累累,几乎天天过年卅夜。有人劝他把轮船全部出售给外商,他毫不动摇,虽然一方面欠债,一方面还是尽量买进旧船。原来这是他抵债的一个诀窍。每一只旧船买价约在5至10万左右,买进后经过修理,油漆粉刷后,就可向四明银行做押款15万或20万,再去买进旧船。如此循环不息地增加船只,三北的名气是大了,其债务自然也高得惊人。单是四明银行,最高时曾达300万元。三北公司开出的一张支票,不知要退多少次才能兑现。银行为顾全虞洽卿面子,退票理由上写着“请与出票人接洽”。他的信用虽一落千丈,但因在社会上有地位,仍能支撑不倒。1927年后,蒋介石允许他发行三北公司债券,帮助他维持下去。
到抗战前夕,三北公司有船30余艘,总吨达9.1万多吨,居民营轮船公司的首位。抗战初期,三北公司景况依然不佳。1938年时,为债务所逼,险些宣告破产。他的9万吨船队中约3万吨轮船为国民党政府征用,在江阴附近堵江。大轮船如明兴、长兴、瑞泰等20余艘共约2万吨,因吃水深不能驶入川江,都停泊在宜昌附近。留在上海的四万吨船只也因战局动乱一时无法开展活动。正是在这山穷水尽的时候,却意想不到忽然“柳暗花明”,这支残破船队竟交上好运了。
事情是这样的:由于日本侵略者占领上海和封锁交通,以及大量难民涌入租界,租界内的民食问题日趋严重。虞洽卿认识一个意大利商人泰来那齐,因意大利是轴心国,挂意大利国旗的商船可以自由出入上海港,虞灵机一动,就利用在上海的船队,与泰来那齐合伙组织“中意轮船公司”,到西贡、仰光等地运米。三北公司留在上海的另外两万吨船是抗战前向挪威华伦洋行订购的,抗战开始时船款还未付清。1938年,虞洽卿靠英国汇丰银行的借款付清了华伦洋行的船款,并以“华伦洋行代理”的名义,让这两万吨船挂挪威、巴拿马国旗。在太平洋战争之前,挂这两国国旗的船只,进出日占区的港口还较方便。这两万吨船共8艘,其中四艘租给外商收取租费,两艘小船不能走远洋,还有两艘4000多吨的大船也到西贡、仰光等地运米。由于运米,使三北公司垂危的局面立即扭转,而且大赚其钱。
我与虞治卿的接触
我和阿德哥因都是宁波人,在同乡会以及其他场合,常有接触。特别使我留有印象的是他两次演“打渔杀家”的事。
1933年秋末冬初,实业部委派范质龙来当上海渔业管理局局长,由戴雍唐建议,借“建设渔业”为名,要各鱼行于客货中附征渔业建设费2%。按当时十来年中的营业额估计,冰鲜每年4000万元,河鲜每年2000万元,两共6000万元,如抽2%,一年可收120万元。这样,本来是清水衙门的渔业管理局,就有油水可捞了。范质龙以有利可图,积极布置进行。但好事多磨,为了聘请冰鲜行方面头面人物做高等顾问一事,闹起矛盾来,一些人去向蒉延芳哭诉。蒉是开设6家鱼行的大老板。他们对蒉陈说了利害关系,说征收建设费后,鱼商、渔民、各地桶头、北方咸干都不肯向上海来货了。货源断绝,鱼行就得关门。蒉延芳一听有道理,这明明是变相收渔税,就到三北公司找虞洽卿,请虞帮忙制止。虞洽卿听了他的诉说,对他说:“阿蒉,阿拉来唱‘打渔杀家’好口伐!侬去开好房间,我派胡甸荪来当秘书,要反对必须闹得大。叫鱼行先弄几千元钱做经费,到各报发消息,登启事。”于是,他们在老惠中旅馆开好大房间,作为进行反对工作的基地。发公函北向大连、牛庄、天津、烟台、青岛,南向舟山、沈家门、岱山、衢山、石浦、温州、福建等地同业呼吁,一时闹得满城风雨。从1933年冬闹到1934年秋,未得解决。因为我也是鱼行业,是该业“敦和公所”总干事,与双方关系都好,大家要我从中调停。经过奔走,同意互相让步,减半收费(值百抽一)。几个头脑人物如杜月笙、虞洽卿、俞佐庭、方椒伯、林康侯及河鲜业、冰鲜业负责人,以及实业部参事余凯湛、渔业公司司长侯潮海,都参加了国际饭店宴会,签订了协议。
不料,开征建设费仅仅三天,实业部突来指令停收,大家莫名其妙。一个月后,杜月笙约我去,给我一张实业部决定在定海岛(即复兴岛)建造鱼市场的图纸,说要各鱼行投资参加为股东,给予经纪人权利。这事在行中传达后,引起反对,于是又请虞洽卿出头重演“打渔杀家”。实业部拉牢杜月笙,鱼行业捧住虞洽卿,双方又争持不下。后来陈公博辞了实业部长职务,吴鼎昌上台,第一炮就是想使上海鱼市场开业,把权力完全放给杜月笙。杜不能完全控制鱼行,事情棘手。后经一些人折冲,从解决接送鱼贩和鱼行职工运输问题着手,照顾了各鱼行的优先权利,才达成协议,使所谓官商合办的实业部上海鱼市场,于1936年5月12日开业。
旧事重提,主要是想借以说明虞洽卿的为人及其在上海的潜势力。他这人遇事喜欢插手,不怕麻烦。他和杜月笙,都属上海“闻人”,平时点头哈腰,关系很好,但遇到利益相争,也不顾情面。两次“打渔杀家”,虞洽卿立足于鱼行,较得人心。这或许就是他在上海滩上所以成功的秘诀。他对社会关系极为重视,如杜月笙办“进祠堂”,场面很大,请虞担任总理(宁波人叫总管),我对他说:“洽老,你为他当总管,太降格了!”他从容回答:“小娃(我年纪青,故虞叫为小娃)晓得啥东西!依晓得口伐,文武百官青红帮,世界伟人翻戏党啦!”一席话,说明了他的社会经验。
晚年在内地
虞洽卿在上海贩运食米,虽然使三北公司起死回生,但个人声名,却一落千丈,群众骂之为“米蛀虫”。有一个唱独脚戏的筱快乐,在电台上编了唱词大骂特骂。另一方面,汪伪特务头子吴世宝等,对他胁迫敲诈,想叫他出来替汪伪做事。虞犹豫不决。后来其婿江一平从重庆接连来电催他去渝,说不走会有危险。他还要遮盖面子,叫江一平请蒋介石打电报邀他去重庆,才于1941年春(《宁波旅沪同乡会》一文注为八月)离开上海绕道进入内地。
虞洽卿到了重庆后,自然仍忘不了做生意。他同王晓籁合作,在重庆办了一个“三民运输公司”,资本20万元,经营陆路的抢购抢运业务,赚了很多钱。后来又在滇缅路上大做生意,设立“三北运输公司”,从仰光贩运国内需要的汽车零配件、五金器材等到四川出售,也获暴利。老头儿精神极好,不辞奔走劳苦,事必躬亲。
虞洽卿因患淋巴腺炎,于1945年4月26日下午3时50分,病逝于重庆,终年79岁。
(范学文整理)
作者:
黄振世,鄞县人。旧时上海鱼行业领袖,曾任中国渔业银行董事长、宁波旅沪同乡会理事等职。他是帮会中人物,身跨“清”、“洪”两帮,他所组织的“振社”,与黄金荣的“忠信社”、杜月笙的“恒社”,鼎足而三。已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