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和新区
从地震那天开始,付东的腰就又痛了起来,这是20年前结扎落下的并发症,比腰痛更让这位50岁的农民痛苦的是,地震在自家新房墙壁上撕开了几道大口子,建起这座新房花了21万,其中8万块钱还是借的。
付东的老婆坐在一旁抹眼泪,“房子刚修好,又震坏了,这个钱怎么还!”抽着烟的付东有些激动:“只要人还在,钱慢慢还,总有一天要还清的!”
年轻时的付东身体健康,曾经翻山越岭步行一天从芦山走到邛崃学习木工和泥工,这些手艺让付东的家境一度蒸蒸日上,自从落下了并发症,不能干重活的他只能常年在县城踩人力三轮车维生。
2008年汶川大地震时,付东花费5万元建起的新房在地震中完全倒塌;之后,为了攒钱建新房,付东考上大专的儿子说“不想再用家里的钱”,远赴外地打工。尽管不愿意,付东还是依了儿子的想法——省下学费建的新房子至少能留给儿子将来结婚用,4月20日的芦山地震让付东再次感受到命运的残酷。
从付东的房子下山走上大约一公里,就是芦山县耗资3000多万新建的政府大楼,汶川大地震后,芦山县不少政府机关都在县城新区建起了新办公楼,再次来临的地震让芦山县又一次面临同样的选择,有限的灾后重建资金应该先修什么?
“五大馆”
去芦山县前,雅安市一位出租车司机对记者说:“那是个小地方,县政府食堂做回锅肉,满县城都闻得到香。”到了芦山县城记者才发觉,无论是出租车司机的记忆,还是一年前绘制地图的出版社,甚至谷歌地图,都赶不上这个川西小县城快速扩张的脚步。
至北向南的芦山河将县城分成两块,西边的老城区源于三国时蜀汉大将姜维的屯兵之所,东边则是近几年建起的新城。新城的主轴线是迎宾大道,其东侧至北向南的街面上,依次排列着县体育馆、县文化馆、县电影院、县广电中心、县检察院、修建中的县政府、县公安局、县政务服务中心、县工商局……这些高大宽敞的建筑都是在近两三年里修建起来的。
在上述县政府主要组成部门的背后,还云集着县计生委、畜牧局、农机局、交警队等机关的新建办公楼,整个新区有十余栋政府机关的新建办公楼。
对新城中那些高大的新建筑,当地民众将其统称为“五大馆”,这与县政府所称的文化“五馆”(文化馆、博物馆、图书馆、非物质文化博物馆、民俗博物馆)并不相同,“反正就是在‘5·12’地震后修起来的公家的办公室楼。”当地居民杨岷才说。“5·12’地震后修随着大量援建资金的注入和国家政策的扶持,芦山“提升城市形象”的步伐由此加快,政府部门的楼堂馆所亦在近两三年上马。
2010年1月,现任芦山县县委书记、时任县长的范继跃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灾后重建对芦山来讲,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抓住重建机遇、用好国家政策、务实推进重建,将至少把芦山发展进程提前20年。在政改变城市形象,提升城市品位”的宗旨下,芦山提出加快推进县城道路、桥梁、供水、供气、污水处理、垃圾处理、体育场馆等灾后重建和城市建设项目。
2011年,芦山县宣布“三年重建任务两年基本完成”的目标取得阶段性胜利,在当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重点工作增加了“加快建设行政中心为主的行政园区建设”
本报记者获得的资料显示,新的芦山县委县府大楼于2011年9月开工,建筑规模1.88万平米,总投资约3460万元。这一投资规模,约相当于芦山县2010年财政一般预算收入4100万的82%。
汶川大地震后,芦山县起初似乎并无大规模修建政府办公楼的计划,芦山县规划和建设局林凯2008年8月在《城乡建设》杂志发表的文章称:“芦山县机关行政办公楼在‘5·12’地震中受损面积约为10万平方米,根据国务院关于抗震救灾工作要求,2008年暂停审批党政机关办公楼项目。经过细致排查,该县飞仙关镇政府办公楼、档案局办公楼和县委办公为D级危房,经过省市专家鉴定,应尽快予以拆除;该县只对这三栋办公楼进行重建,其他的办公楼虽然受到地震的影响比较大,但是通过加固都可以解决。”“经过县抗震救灾指挥部论证,飞仙关政府办公楼原址重建,县委办公楼和档案局在地震前就已经有向新区搬迁的计划,因此,为不重复建设,同时拉动新区开发,县委办公楼和档案局搬迁至新区重建。
从2008年灾后“只对三栋办公楼进行重建”的计划,到目前在新区建成十余栋政府办公楼,其中经历了怎样的过程,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据信建设这些楼堂馆所的资金至少有部分来源于“5·12”灾后援建资金。
芦山县一位不愿具名的退休公务员对本报记者表示,芦山县近两三年修建了大量政府办公楼,政府的楼几乎都换了,修建办公楼的钱主要来自于“5·12”后的援建资金。
本报记者就此事致电芦山县外宣办主任寇彤,其本人并未接听其常用的手机,接听电话的庐山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表示,建设迎宾大道旁政府办公楼的资金确实有部分来源于“5·12”后的援建资金。
官房民房
在芦山县政府大量建设机关办公楼的同时,当地民众在“5·12”后获得的重建补助却并不多。
本报记者在芦山县城和县内多个乡镇走访后发现,汶川大地震后,除了部分完全垮塌的房屋得到政府补助的资金得以重建外,很多在汶川地震中受损的老屋并未重建,一些民房的使用年限甚至超过40年,根本不具备抗震设防的结构。
芦山老县城三合巷居民凌文龙告诉本报记者,“5·12”地震后,当地政府对于房屋受损的居民按每户1000元的标准发放补助,芦山县清仁乡、双石镇,庐阳镇等地区的居民也证实了这种说法。“有些房子只是掉了几片瓦,补助1000块,我的房子完全垮了,补助也是1000块。”庐阳镇居民付东说。
公开数据显示,在2008年汶川大地震中,芦山全县房屋累计垮塌145户244间,累计受损14341户46479间,地震引发地质灾害需要搬迁255户。
因为补助较少,很多在“5·12”地震中房屋受损的居民并未加固或重建房屋。
记者在芦山县清仁乡采访时,居民武连堂正在修建自己的新房,他告诉记者,自己的房子总面积大约200平方米,为了让房子能够抗震,光是构造柱和圈地梁所用的钢筋水泥就需要2万多元,得益于这些抗震结构,他的房子在此次芦山地震中并未受到大的损害。
在芦山县,也有相当多的居民因为经济条件,根本无力建设新房。双石镇居民马成良的房子就在地震中完全垮塌,马成良说,自己也知道老房子再也经不起地震,但是实在没钱建新房。
雅安市城乡规划建设和住房保障局方面对本报记者表示,根据在芦山地震后所作的建筑应急评估,目前芦山县城新区中的医院、学校以及政府新建办公楼等公共建筑受损并不严重,受损的主要是老县城的旧房和农村中的民房。
事实上,对于汶川地震后的重建的轻重缓急,国务院在2008年9月发布的《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总体规划》中就明确要求:要把保障民生作为恢复重建的基本出发点,把修复重建城乡居民住房摆在突出和优先的位置。
上述规划还要求,坚持节约集约用地,保护耕地特别是基本农田,各类重建项目都要尽量不占用或少占用农用地,充分利用原有建设用地和废弃地、空旷地,社会管理设施的恢复重建,要节俭使用,严格控制建设标准。
然而,现在看来,相比政府的楼堂馆所,芦山县普通民众住房的加固和建设被排在了后头,同时,商品房的开发在这个小县城方兴未艾。
在迎宾大道西侧,“金丝楠大酒店”已经封顶;一片川西风格的临街低层建筑打出了“联手政府打造商业步行街”的临街低层户外广告;一栋高层住宅楼的外墙上挂着“2878元/平米惠馈全城”的售楼广告,这座处于地震带上的山区小城和当下众多西部县城一样,正努力将城市“提档升级”
家住老县城的居民李怀远告诉本报记者,自己以前是农村户口,曾经在沫东镇,也就是现在的新区所在地有些承包地,大约在2009年前后,为了新建政府机关楼和开发商业街,芦山县政府在沫东大规模征地;李怀远在此过程中成了“农转非”,“地没有了,老房子也没有重建,1000元的补助不够啊!”李怀远说。
对于芦山县的政府机关在“5·12”后陆续搬入新楼,很多城乡居民却难以搬入抗震的新房,当地民众颇有怨言,“受灾的都是政府,我们百姓没有受灾?!”
同时,芦山县个别官员借汶川地震重建之机中饱私囊,这也加剧了当地民众的怨气。2010年,原芦山县体育局局长胡某,在芦山县体育馆灾后重建工程中利用职务之便,收受他人贿赂45万元人民币,胡某最终被当地法院判处有期徒刑7年。
当地居民凌文龙说,这次地震后芦山是不是应该多考虑下我们老百姓的房子?
相关专题:雅安地震 企业公民在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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