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奇葩”蔡聪 | “蔡网红,你得红下去啊!”


来源:剥洋葱

原标题:盲人“奇葩”蔡聪 | “蔡网红,你得红下去啊!”

有一次机构买来避孕套做活动。同事一窝蜂跑过来“想摸一摸”,因为之前根本没有接触过。还有同事去情趣用品店买东西,店主瞅来瞅去觉得不对劲儿,问:同志,你走错了吧?

蔡聪说,盲人使用智能手机主要依靠的是读屏软件。新京报记者李兴丽 摄

文|新京报记者李兴丽 编辑|胡杰 

校对|郭利琴


►本文约4847字,阅读全文约需9分钟


自从上了辩论类综艺节目《奇葩大会》,蔡聪的微博置顶了13个有关盲人的奇葩提问:“盲人怎么用手机,刷微博?是不是有特殊手机?”、“盲人看不见怎么剪指甲?”、“盲人吃鱼吗?”、“盲人接吻的时候什么样?”……
 
2017年的春节,这个失明20年的湖北人几乎刷新了大众对残障人士的原有认知。身穿灰色西装,手拿红白色盲杖,当他站上《奇葩大会》的舞台时,他说:“我叫蔡聪,我是一个盲人。”

“伤残本身只是换了一种新的活法,是一个人的特点而非一种缺陷。”当他亮出自己的主张时,摇着扇子睥睨全场的高晓松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这是咱们大会到现在为止最精彩的一次演讲……因为残疾你体会到了别样的人生。”

“别样的人生”不但刷屏,半年后,还逐渐成为健全人世界的一种参照。

   
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邀请他谈人工智能的前景,一个演讲类节目邀请他分享“寻找内心安定的经验”。还有各地的销售商找到他,开出一场几万块的价格,想请他站上讲台刺激下那些欠缺动力的员工。有不少真人秀节目邀请他加盟,“就表演非视觉摄影”。    
   
一站成名后,这个拒绝以按摩谋生的男人成为1200多万视障碍人中的代表。

没有苦大仇深,不愤世嫉俗,也不过分自尊。蔡聪试图呈现一种不为人知的盲人世界。

蔡聪在《奇葩大会》节目中。图片来自网络

   
“酷酷的”盲人

“看”这个词在盲人的世界拥有多个变种。

   
在位于北京市丰台区木樨园附近的办公室里,蔡聪伸出右手,摸了摸戴在左手上的布拉德利手表。他想看看几点了。
    
那是一款为纪念美国士兵布拉德利设计的盲人手表。他在阿富汗战争中失去了视力。钛合金的表盘上凸出十二个刻度,磁轨里的两颗钢珠随时间转动。通过触摸珠子的位置,盲人可以“看见”时间。
    
蔡聪喜欢这款手表。除了避免“现在时刻,x点x分”的报时尴尬,炫酷的外观让盲人觉得有尊严感。他花了1400块从淘宝购入,戴上觉得“酷酷的”。
    
蔡聪目前是1+1残障人公益集团旗下有人公益基金会残障项目的总监,“一加一”残障人公益集团创办于2006年,是残障人自行管理、执行的非营利性的中国民间本土残障人自助组织。

“酷”是蔡聪和盲人同事追求的一种生活状态。

   
他上下翻着自己的ipone5,对自己主编的“有人”微信公号的内容进行把关,读屏软件和语音辅助功能给了他工作的可能。没有多少感情的女声,以一秒钟4-5个字的速度把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读出来。要求改进排版的留言多了,他就知道页面做得不够美观。

他对坐在对面的同事马薇说,“排版得再优化一下。”马薇视力只有0.5——发票贴到眼跟前,可以分辨出领导出差吃的是麦当劳。

作为把她招进1+1残障人公益集团的领导,蔡聪的视力比她差了几十倍。他10岁因药物致盲,视力萎缩至0.02。盲杖敲在橘黄色的共享单车上,嘴上会念叨“这是个什么鬼”。
      
这个来自湖北荆州的小伙儿已经在这间办公室呆了7年。书包会被精准地扔在座位旁的椅子上。做饭的阿姨把菜放进锅里,他就能闻出炒得是青椒还是豆角。

像大多数上班族一样,蔡聪会对着办公桌上的电脑“啪啪啪”敲下一串串文字。“我,我们的我;沉,沉静的沉……”他熟练地点选,读屏软件的声音像快放的磁带,“一点点加快”,直到常人几乎听不懂的速度。
    
当然,错误在所难免。有一次邮件回复晚了,他开篇写到:对不起,脱了这么久!等到被对方指出错别字的时候“简直是五雷轰顶”。
    
新消息会叽哩咕噜从放在桌上的手机里跳出来,标点和表情也会被朗读,比如一个笑脸,会被描述为“眯着眼睛露齿而笑”。

蔡聪目前是1+1残障人公益集团旗下有人公益基金会残障项目的总监。

“哟,盲人还能用电脑啊?!”

蔡聪的办公室隐藏在一座商住一体的高层里。

   
一楼负责开电梯的阿姨刚来时,看到五六个盲人来挤电梯,惊讶得半天没动。“可能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盲人。”蔡聪的同事傅高山回忆。
    
等第二次再见时,阿姨拦下了所有人,让盲人先走。后来知道盲人可以自己坐电梯,遇见热心帮忙按电梯的,她会抢着说,“不用管他们,他们自己会按。”再后来,了解多了,一见面就张罗着给盲人介绍对象。
    
蔡聪觉得,现实世界里,盲人和普通人之间的鸿沟就像这位阿姨的经历,“不是不人道,只是不知道。 不是不理解,只是不了解。”他选择成为奇葩说的一名辩手,就是为了消弭这道鸿沟。
    
2008年,中国签署了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根据公约精神,残疾不是一种错误,而是人类多样性的一种状态,不应该“被纠正”。这成为他供职的公益机构最想传递的观点。
    
在全国拥有17171个盲人按摩机构的时候,蔡聪和同事拒绝成为按摩床前的一员,他们试图向大众呈现更丰富、更真实的盲人世界:播音员、热线客服、速记员、心理咨询师、IT工程师、律师、歌手、销售、淘宝店店主……    

他们组织的活动看上去也挺“怪异”。其他助残机构带着残疾人去“种树、看花、看海”,他们组织同胞去摄影、打CS——每人戴上一个铃铛,就改编成了盲人版。其他机构的活动要求亲友陪同参加,他们强调需要独自前来。

他们建立了中国第一个由盲人组成的广播制作团队、成为中国奥运会历史上第一个注册的残障媒体,培训出中国第一批盲人速录师。

他们还会和企业“叫板”。   


盲人看不见,大多依靠声音构建世界。对声音的渴求让蔡聪们敦促企业改进电子产品的语音辅助功能。这是一种信息无障碍设计,依靠它盲人可以使用读屏软件、导航等多项辅助功能。

蔡聪走在下班的路上。

   
最开始时,大部分厂商的反应是:“哟,盲人还能用电脑啊?!”


蔡聪把企业的工程师拉到机构来参观。同事把电脑键盘敲得啪啦啪啦响,得到的反馈却很尴尬:“这是个系统工程”、“暂时没有那么多投资”、“要不,先等等,等我们APP火了,再给你们改”……
    
去年,针对某著名国产手机的信息无障碍问题,他们又召集了一千多视障人签名,厂家最后才同意改进。
    
“在国外,无障碍功能对一款产品来说是基本要件,否则可以理解为bug。”但在国内因为相关规定简单松散,设计师没有接受过无障碍规范的教育,设计一旦形成,牵一发动全身,“只能靠不断沟通、沟通、沟通。”
   
2014年,一个互联网企业号召为盲人读书的活动曾引发争议。为了吸引更多人参与,主办方把盲人描述为几乎无书可读的弱势群体。

“这是盲人真正需要的吗?”

蔡聪连夜写了文章批判:主办方故意忽略了盲人可以通过电脑、电子书、手机等渠道的阅读,看上去是在帮盲人,实际上是在强化刻板印象,突出盲人的无能。
    
像是一个陌生世界的导游,他挥舞着手里的小旗,跟主流世界争夺盲人的权利和形象。“比如盲人去找工作,普通人可能会觉得你们都没书可读,怎么能胜任呢?”

蔡聪和妻子肖佳。图片来自网络

曾经的“三次绝望”

与现实的犬牙交错相比,媒体上的蔡聪是“行走的鸡汤”。为了提升气质,《奇葩说》为他提供了一个眼镜框,他只在出席活动的时候戴上,“显得文质彬彬”。
    
来采访的媒体总是免不了试探:你一定有过一段挺难的日子吧?
    
他一脸无辜:没有啊。对方通常愣在原地好几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承认自己有过三次绝望。
    
一次是看遍武汉、北京等地的医生后,他们一家三口坐着轮船逆长江而上,到四川万县去看神医。传说那位老神仙对着人眼吹口气,能让残灯复明。

他接了仙气儿,父亲回去砍了祖坟上的两棵树,光明依然杳无音讯。他在乡下爷爷家的门槛上枯坐了半年,又回学校念书去了。
    
第二次是教育考试院拒绝他以工作人员读题的方式参加高考,“因为没有先例”。后来,他爸循着杂志上的广告,帮他报考了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针灸推拿系。


第三次“绝望”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毕业实习时,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坐在盲人按摩店里等客人。电风扇呼呼地转着,胃早早把清汤寡水的饭消化完了,混合着饥饿感,他在北京的夏天里感觉到“特别虚无”。卷了行李,连工资都没要,便跑回家去了。

蔡聪的妻子是一名盲人美容师,两年前在他的鼓励下,独自来到北京发展。

在漫长的青春里,这个精悍的南方人一直努力把生活过成另外一番样子。他喜欢机器猫。并为自己和机器猫找到了共同点——机器猫也是残障猫,它没有耳朵,“伸手不见五指”,而他“目中无人”。机器猫掏掏四次元口袋就能变出上千种道具,他也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小伙伴们踢球,没有队伍愿意要他,他就不算正式队员,跑来跑去当块肉盾。时间久了,球队研究出新的方案,在足球上套个袋,踢球时多喊一喊,让这个盲人同学能一起参与。
    
到了中学,他加入了贝塔斯曼书友会会员,成为班里“启蒙小组”读书会的组长。一张汇款单可以换回5本书。为他读书的同学带着他看完了《水浒传》、《百年孤独》、《乱世佳人》、《康熙大帝》、《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等到大学毕业时,他已经长成一个无所畏惧又个性十足的青年。
    
他规划了一场三天三夜的毕业旅行,和5个老盲同学去了趟上海。每天一大早带着面包榨菜去看世博会。德国馆的时光隧道虽然只存在于别人的描述中,但依然让他大开眼界。
    
也是那一年,他写了满满4张word,应聘成为“一加一”残障人公益集团的一名播音员。应聘的问题之一是:如果《非诚勿扰》举行残疾人专场相亲会,你会不会参加?
    
“当然不会啊。专场相亲会本身就是对残疾人的一种歧视。”7年后,“一加一”的创始人傅高山想起当时读到蔡聪发来的邮件,“有种遇见人才和知己的感觉”。

蔡聪一家。

同志,你走错了吧?

蔡聪加了一个叫“返青复明”的微信群。每次进去就泼冷水,“要接纳自己看不见的现实,不要寄希望于复明。”  
    
他开始关注盲人面临的问题。发现每一个问题都是社会问题在盲人身上的一种放大。
    
高中时,班里的男生开始看色情电影,他站在一边参与不进去。只能买性启蒙读物托同学慢慢读。那本名叫《青涩时光》的案例集,是他的第一本启蒙读物。

再后来,他看《金赛性学报告》,让他第一次看到了生命的多样性,“开始懂得尊重每一个个体。”
    
等到了盲校,他第一次和视障人住在一起,才发现盲人的压抑和“猥琐”。
    
学校里聋盲混住。听障的同学偶尔会带女朋友回宿舍过夜,声音出来了,盲人就“快快快,那边有节目,大家快来”。
    
他们学的是正儿八经的5年制医学专业,但到了生理卫生那两章,依然像初中一样,“自习”。

盲人性教育的捉襟见肘,在他成为残障培训师后,更加明显。
    
有一次机构买来避孕套做活动。同事一窝蜂跑过来“想摸一摸”,因为之前根本没有接触过。还有同事去情趣用品店买东西,店主瞅来瞅去觉得不对劲儿,问:同志,你走错了吧?
    
“大部分人会觉得,你都这样了,你还要性啊?!”    
    
从2013年开始,蔡聪在自己主编的《有人》杂志上,主持了一个叫做“性趣”的栏目,每期回答残障人士关于性的提问。
       
对盲人与性最光明正大的一次谈论开始于2013年。他们租下北京繁星戏剧村的礼堂,希望模仿TED的形式组织残障人分享自己有关性的故事。
    
最初,同事担心盲人会不好意思去听。“没想到近三百人的场地,黑黝黝都是人头。”蔡聪的妻子肖佳记忆犹新。

   
在那天的演讲中,同为盲人的肖佳也分享了自己开按摩店遭受性骚扰的经历。“后来各个城市都组织了类似的演讲,”肖佳说,盲人公开谈论性不再是羞哒哒的事。

“你得红下去啊”

为获得更多为机构筹款的机会,蔡聪和同事希望在媒体上保持热度。
    
“蔡网红,你得红下去啊!”一次会议的间隙,傅高山调侃说。过去为了给盲人争取权益,他们“树敌无数”。通过媒体获得资源支持是他们最现实的生存路径。

今年,联系资源筹款是蔡聪和同事面临的一大挑战。


蔡聪敲打着盲杖自嘲,“没准儿哪天真接本鸡汤的书写写。”
    
“火的是我对残障人的观点,不是我这个人。”他的论据来自粉丝数量的变化——从去年12月开通微博,他的粉丝不过涨了1.3万,而与他同期的奇葩辩手马剑越涨了20万。
    
微博上,他始终保持了幽默、机智的形象。

“你们家需要开灯吗?”网友问。

“当然需要,吓到小偷就不好了。”他答。
    
他终究变得越来越温和了。在最近的一个论坛上,主持人谢场时,用“生命的斗士”赞美演讲嘉宾。搁在以往,他保不准会冲上去“辩论一番”。
    
现在,他只会站上台分享自己的残障观。
    
蔡聪说,今年的工作目标,除了筹款,还要到母校设立一个奖学金。
    
在北京夏日傍晚的余晖里,他左右晃动着盲杖,走上回家必经的天桥,“就叫‘金盲杖’奖学金。”
    
在此之前,他们曾试图在母校组织盲人出行,结果很快被学校否决,“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但他有极成功的个案。从未独自离开过县城的肖佳,两年前在他的鼓励下,独自来到北京。如今,她已经是一个16个月宝宝的母亲,同时还是一名月销售三四万的美容化妆师。
    
他对激发残障群体的自我意识始终充满热情。“谁独自出行了,写下游记和心得,就有可能获得奖励。”
    
在天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变得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独自出行的那种自由,应该得到鼓励和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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