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村风云四十年：一度村民吃不饱饭 如今总资产超500亿

凤凰网财经启阳路4号出品 文|彭彬 秦宇杰 实习生付宇彤

编者按：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中国开始实行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政策。从此，中国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温饱问题尚未解决的国家，成长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如今，改革开放已40周年，需要去回顾、去总结、去展望的实在太多太多……凤凰网财经启阳路4号推出改革开放专题策划，探寻中国经济成长密码，以飨读者。

“天下第一村！”走入华西村，首先映入的是“中国华西村——天下第一村”的巨大门楣。

华西村门楣上标注“天下第一村”

而站在华西村龙砂山山顶的城楼上眺望，身旁是天安门，两边是蜿蜒的长城、山海关，近处则是法国的凯旋门、美国国会大厦、悉尼歌剧院、宛若丝绸的龙西湖……再远处一排排各具一格的别墅、令华西人引以为傲的十座金塔、328米高的龙西大厦、工厂……

根据华西村提供的数据，发展至今，华西村总资产已经突破500亿元，旗下拥有公司超200家，纳税较改革开放前增长了4811倍，人均收入增长超400倍。

而华西村历史上曾一度是远近闻名的穷村，许多村民甚至吃不饱饭。在吴仁宝担任大队书记时，甚至还欠着外债1.5万元。

这40年，华西村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悄然起步

华西村建队时人口仅667人，集体资产2.5万元，外债1.5万元，人均年收入不足54元。

1961年10月，吴仁宝任华西大队党总支书记。1965年，吴仁宝提出“建设华西新村”。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 “农业学大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以粮为纲”的路线指导全国。作为“学大寨样板村”的华西村也不例外，在明面上高调“学大寨”，将农业生产搞得风风火火。

不过，这只是华西大队书记吴仁宝做的“表面文章”。暗地里，一个小五金工厂正书写着华西村腾飞的开端。

1969年，吴仁宝秘密抽调了20名村民创建了五金厂。村民朱林珍告诉启阳路4号，五金厂在1971年投产。当时她二十多岁，接到村干部的通知来到厂里工作，当时厂里工人只有20人左右，大家都是农民出身，都没有制造技能。“村里找了其他厂子的师傅过来教我们，做一些螺丝等小五金产品。”

朱林珍说，厂里也有专门的供销员，拿着样品去北京、上海的工厂拉订单，接到单子后再通知工人生产。朱林珍等人每天工作完后，会把制作好的五金产品送到厂里的仓库，再由送货员送往全国各地的工厂里。

当时的工厂还是纯手工作业，没有机器，朝五晚九。“厂里有一台挂钟，当时全村都没几户人家有钟，我家的钟要等到70年代末80年代初才购买。”朱林珍说，与种地相比，在工厂当工人更累，工作时间也更长，唯一的好处就是晒不到太阳。

这个偷偷开设的小五金厂，不仅缓解了华西村的燃眉之急，还让村里赚到了第一桶金。据媒体报道，投产3年后，五金厂就达到了24万元的产值。

据朱林珍介绍，随着业务的增长，厂里也添置了其他设备，职工最多时达到了40人左右。

此后，村里又开办了第二个工厂，朱林珍在厂里负责生产编织袋。“这时已经改革开放了，不用偷偷摸摸生产了，领导来了工厂也不用关门。”到了80年代以后，华西村的工厂就开始慢慢多了起来。

改革腾飞

1978年全面推开改革开放后，华西村盘点家底，固定资产100万，银行存款100万，另有3年口粮。

当时流行分田到户、土地承包，这有利于解放农民生产力，但吴仁宝外出考察一番后，决定反其道而行，集中用地办工业。对于外界的质疑，吴仁宝不为所动。

吴仁宝认为，政策是‘宜统则统、宜分则分”，华西村的实际情况更适合集体经济。

1984年底，吴仁宝一家一户地谈心，动员村民把年终分配的钱作为投资建厂，入股分红，从此逐步形成了具有华西特色的“集体控股、个人入股”的新型股份制集体经济制度。

华西村实行参股分红度，华西集团的员工奖金20%发现金，80%提留为华西村集体股份，每年从股份中领取10%的股息。

“参股有非常大的好处，老百姓把钱存在村里，推动经济发展，老百姓也能从分红中受益。”华西村现任党委书记吴协恩向启阳路4号表示。

从80年代开始，在经济进一步改善后，华西村根据村务管理和产业发展需要，又先后举办了数百期纺织、冶金、机电、外语、电脑、管理等专业培训班，累计培训1万多人次，覆盖全体村民和外来务工人员，将“农民”变成了“工人”。

1985年，华西制订了“苦战3年，实现三化三园亿元村”的奋斗目标。3年时间里，华西人奋力拼搏，不仅形成了以第二产业为龙头，一、三产业为两翼的多元化产业格局，而且在市场大潮中闯出了发展集体经济、实现共同富裕的道路。1988年，华西在全省率先实现“亿元村”。

吴仁宝具有敏锐的商业嗅觉，改革开放初期，他意识到以前种地打药治虫都是大队承担，一个大队有十几个喷雾器就够了。如今包产到户，家家户户都要买农具喷药，市场潜力很大。在他的坚持下，1983年1月华西药械厂诞生，第二年就赚了200多万。

1985年8月19日，吴仁宝带着村里的100多名村民，来到南京雨花台革命烈士纪念碑前宣誓：“苍天在上、大地作证，我华西村100多名农民代表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决心苦战三年，目标一亿……”

三年后的1988年，华西年产值超过一亿元，成为江苏第一村。

华西村家家户户都是别墅

到1991年底，华西已创办大小企业20多家，年产值5亿元。

1993年12月，华西村以1987年成立的村办集体企业江阴县华西工业供销公司为基础，在引进一批大型中外合资项目的基础上，正式组建起华西集团公司。

1999年8月10日，华西村股份公司发行的3500万A股在深交所挂盘上市，开盘价为每股21.6元，与发行价相比增长160.48%。至此，华西村成为全国第一个农村经济综合开发的上市公司，创“村庄上市”的先例。同年，华西村销售收入达35亿元，人均收入远远超过了全国城乡平均水准。

2007年，华西村实现销售收入400多亿元，上交利税30多亿元，人称“天下第一村”。

急流勇退

“老书记每天都看新闻联播，喜欢研究中央政策，这让华西村在发展上，获得了许多机遇，也避开了许多暗礁。”多位华西村村民告诉启阳路4号。

据《扬子晚报〉报道，1992年3月1日凌晨三点，也即邓小平南巡讲话公布后的第二天，吴仁宝紧急召集党委开会，下达任务要求“借钱吃足”。他判断国内将掀起建设热潮，决定大量囤积原材料。此后华西村狂借2400多万，疯买上万吨钢坯、上千吨铝锭，把仓库全堆满。一切不出吴仁宝所料，原材料价格一路上扬，1吨6000多元的的铝锭，3个月就翻到了三倍，涨到了1.8万多元。因此也有人说，“吴仁宝开了一个会，赚了一个亿”。

2003年，中国加入WTO，吴仁宝判断国内产业结构必将调整，原材料的价格也高到离谱，因此列出“三车妙计”：现有企业开稳车，新投项目开快车，未上项目急刹车。

数月后，国家宏观调控果然启动，一些企业前期盲目扩张，结果遭遇大幅衰退。华西村却未雨绸缪，该撤的项目撤掉，非但没有遭到大量损失，反而逆流而上，当年全村总产值突破百亿。

功成名就后，吴仁宝却急流勇退。2003年7月，他将担子交给儿子吴协恩，并表示自己要趁着当下脑子还不算太糊涂的时候退，等到脑子不太清爽了，可能会说错话，也可能会影响华西村。

多位华西村村民向启阳路4号表示，吴协恩当选村党委书记，是根据村民自治管理办法选举出来的，并非世袭。

值得一提的是，在当时投票时，吴协恩得票100%，吴协恩自己给自己投了一票。

“当时，我父亲问我，协恩，你还自己给自己投了一票嘛。实际上，我当时也做了思想斗争的，但觉得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村民又凭啥相信自己能带领好整个村。”吴协恩回忆。

在退休前，在吴仁宝的主持下，完成了华西村历史上一次至关重要的扩张。

根据吴仁宝提出的“一分五统”并村理念(即村企分开、经济统一管理、人员统一安排、干部统一使用、福利统一发放、村建统一规划)，华西村陆续兼并了周边的华明村、前进村、泾浜村、三金巷等20个村庄。到现在，华西村已经有超过35平方公里的面积。人口从原来的近2000人增加到3.5万人。

在吴协恩2003年当选华西村村党委书记后，与周边村的矛盾，是其要处理的一项重要工作。

“刚开始合并后，发现生活水平并没有提高太多，反而带来了污染，后面各方面有所改善。”多位周边村村民表示。

对此，吴协恩表示，改革开放是先富带动后富，主要不是分钱，而是要帮助周边村村民提升致富能力。“如果保持大华西和华西核心村一样的生活水准，对华西核心村村民也是一种不公平，如果这么做，也对整个华西的发展将进行拖累。”吴协恩表示，大华西1—13村的村委会，还是与华西村村委会一样，是同一级的村民自治组织，华西村并非对这些村进行兼并。

“现在，华西村每个月8号，准时向周边村村民发放福利，从来不拖欠，加上每年的基础设施等投入，每年华西集团要投入上亿现金。”据吴协恩介绍。

而在环境保护上，华西村在从2004年国家宏观调控到2016年，去掉了130万吨的产能，同时关掉了两家热电厂，每年减少原煤消耗21万吨。

“自2015年新的环境保护法颁发以来，为达到新的环保排放要求，我村从水、烟气治理方面又投入了近7亿多元。通过提标改造，现在华西的所有企业全部达到了国家新的排放标准。”吴协恩表示。

“变”与“不变”

集体经济、家族世袭、内部封闭、家门口建天安门、328米高奢华大楼……长期以来，外界给华西村贴上了一个又一个标签。

华西村的高楼

华西村天安门

启阳路4号注意到，吴仁宝有三子一女，除了四子吴协恩担任村党委书记外，另外三人也都在党委、集团任要职。

对于家族企业的质疑，吴协恩向启阳路4号表示，自己和亲人总共持股比例仅为0.43%。

“实际上，仿造天安门等景观，主要是为了方便村民能够在家门口参观名胜古迹，至于酒店，村民轮流去住，也是一种福利，同时也方便外地游客，目前酒店也是盈利的。”

据吴协恩介绍，华西村一直以来，并不封闭，早在其父亲时代，就提出“来了华西村就是华西人“，现在是“只要服务华西村，就是华西人”。

“过去，老书记吴仁宝比较强势，连自己的儿子在外面就业，都被叫了回来，以至于外界形成了华西村封闭的印象，实际上老书记对村民并不强制，只是希望华西村能够发展好。“华江苏华西米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梅振华认为，这是外界认为华西村封闭的主要原因。

在发展过程中，华西村也屡遭质疑。2017年11月，一篇题为《中国最富村负债389亿天下第一村华西村到底经历了什么？》再次把华西村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该文称，昔日的天下第一村，如今也走到了亟需转型的岔路口。截止到2016年第一季度，华西集团总负债高达389.07亿元，资产负债率为68.78%，有息负债245.7亿元。

“2017年业绩，应该说，是近十年业绩最好一年，网上的质疑捕风捉影。”据吴协恩介绍，自己上任后主抓的就是转型。

吴协恩表示，自己在2003年自己当选为华西村书记后，就已经认识到了传统产业规模很难再向上提升，发展面临瓶颈。

十多年来，华西村先后关停了9家企业，其中包括年产值近2亿元的化工厂，年销售收入7亿多元的线材厂。甚至有村民私下议论：“协恩上来后，只会关厂啊！”

与此同时，华西村加大了对外投资的力度。

华西村投资包括：云南大理石，重庆农商城、安徽、山东、浙江、江西、福建、湖北、江阴三分之一的莫桑比克矿区西藏等地合作光伏发电……马来西亚建码头，秘鲁、阿根廷捕鱿鱼，甚至还拿下了面积达江阴三分之一的莫桑比克矿区。

2015年，华西股份开始确立“投资+融资+资产管理”金控平台的战略目标。相应地，一村资本、一村投资、前海同威、方创金融等一系列投资平台成立。2016年，华西股份设立或参股的公司达21家，涵盖TMT、新能源汽车、医疗、教育、二手车等领域。2017年，华西股份专门成立了并购基金。

华西村在上海购买了2300多平米的办公楼，作为金融总部，以方便就近吸收人才。目前华西集团在上海正在建设一座新办公楼。此外，华西集团的研发中心和融资租赁都放在上海。

值得一提的是，吴协恩长子孙喜耀（随母姓），自2008年澳洲留学归来之后曾担任吴仁宝秘书。2009年，由孙喜耀担任总经理的江阴市华茂计算机技术有限公司成立，注册资本1000万元，这是华西集团在互联网领域的第一步。

热爱电竞的孙喜耀创建国内首家网络游戏职业俱乐部，并在2016年，接过了王思聪辞去的的英雄互娱监事一职。

“目前，喜耀在上海做电竞，和王思聪也很熟。“吴协恩认为，年轻人失败也没关系，重要的是多经历。

“当然，华西村并非完美，这些年一直在变革。”据吴协恩介绍，华西村正在实施制度、用人、股份三项改革，不再区分华西人和外地人，所有岗位一律同工同酬。

为更好地激励外聘人员，改革还明确对其中优秀的要给予股权，外来员工也可以掏钱购买股份。

一位女工表示，以前觉得华西村人毕竟是本村人，多拿一些也是应该的，但心里偶尔也觉得不平衡。“现在同工同酬，全凭本事了。”该女工表示。

“华西村并不封闭，这些年也一直在改变，确保与时俱进，也许这就是华西村和其他一些农村不同的地方。”吴协恩强调，不管怎么变，共同富裕的道路不会改变。

四十不惑

2013年吴仁宝逝世前曾留下遗言，说没什么特别的交代，希望家人努力工作，用小华西村带动大华西村的发展，实现华西村的百年梦。

根据华西集团2018年三季报，截至三季度末，华西村总资产为547.26亿元，

据吴协恩介绍，今年1—10月份，集团公司完成可用资金比去年同期增7.61%，比任务数增11.09%，上交税金比去年同期增32.21%。

从数据上来看，1978年华西全村交税28.18万，2017年底交税13.56亿，增长了4811倍。村民的人均年收入从1978年的220元，增长到了现在的9.05万元，增长了410倍，实现了“地创高产出，人创高素质”。

在吴协恩看来，华西村能够取得今日的成绩，主要源于华西村的思想解放。

第一次思想大解放发生在1978年至1991年，这一阶段，乡镇企业异军突起，促使“农民”变成“工人”。华西村把握了“统与分”的辩证，提出“集体重工抓粮，个体修补种养经商”。

第二次思想大解放时间为1992年—2002年，华西村化解了“公与私”的矛盾。华西村根据本村情况实行“抓大扶小”，化解了“公”与“私”的矛盾。特别是重点推行“一村两制”：既可以搞集体，也可以搞个体，使华西村走出了一条以集体经济为主，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多元化、混合型经济发展新路。

2003年—2012年，华西村实现了第三次思想大解放，实现了“量到质”的转型。这一阶段，老百姓的需求从“物质”升到了“精神”。

“2003年，我担任华西村书记时，华西已是一个下辖8大公司、40多亿元固定资产、40多项‘全国第一’的大型企业集团，从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小村庄，发展成农工商并举、年销售收入达105亿元的‘天下第一村’。”吴协恩回忆，自己担任书记后，发现当时长三角地区已经出现用工荒，污染也在加剧，环境容量已成问题，土地成本也在大幅提高。

吴协恩意识到，要实现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必须进行转型，不能再一味地扩大再生产。

据吴协恩介绍，仅从2013年到现在，用于冶金、化纤、棉纺，以及海运、海工等企业的技改资金，累计已达18.74亿元，实现环保能耗指标全部优于国家相关标准，使华西真正望得见青山、看得见绿水。在对传统产业进行技术改造和转型升级的同时，华西村还成功拓展了金融投资、旅游服务、仓储物流、远洋海工、农产品批发市场及矿产资源等一大批新兴产业。

“我们到云南开采大理石，到重庆、湖北建设农商城，到波斯湾开展海洋工程，到日本学种大米，到莫桑比克开采花岗岩。通过‘产业+资本+人才’的模式，转型、提升两个举措同步走，国内、国外两个市场一起抓，把资源变成钱、把知识变成钱、把品牌变成钱。华西现在的产业从东到西、漂洋过海，已经做到了全国和国外。”吴协恩称，现在不是以华西为世界，而是以世界为华西。

华西村第四次思想大解放是2013年至今，华西村明确了“好与久”的思路。这一阶段，老百姓的追求从“富裕”转到了“健康”。华西村明确，大不等于好，只有强才是真的好。

华西先后建起了文体活动中心、健康体检中心、月子疗养中心、老年活动中心等，让各类群体都能享受到一流的健康服务。

据吴协恩介绍，2013—2017年，华西完成的可用资金比上一个五年增18.65%，上缴税费增46.06%。

“华西是吃‘改革饭’长大的，40年来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正是靠了改革。实现上述这样的增长，与华西一贯坚持的‘早转、快转，主动转、积极转’是分不开的，从农业到工业，再到金融、旅游、物流等服务业，华西的转型从来没有停滞过，未来也不会停。“吴协恩认为，华西村的发展史，就是一部改革史。

谈及未来，吴协恩表示，华西村今后是传统产业、服务业、高科技产业“三轮驱动”华西是多业取胜、专业为王。最终把华西建设成“两个一百年”：百年企业、百年村庄。

“前四十年，华西做到了解放思想不停顿，不被固有观念所绑架、不被过往成绩所拖累、不被外界喧哗所影响。”吴协恩表示：“古话说：四十不惑，今后四十年，我希望我们华西人做到‘四个不惑’：不惑于固有观念、不惑于已有成绩、不惑于外界喧哗、不惑于道路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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