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健们”进化史：从魏则西到周洋 卖神药于绝望者

启阳路4号配图

凤凰网财经启阳路4号出品文|彭彬

死亡，总是和神秘联系在一起。

为了追求保健，长生，衍生出了“东方神秘主义“，冥想、气功、丹药，是古人对强身健体，长生不老追求的主要手段。

进入现代，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许多人依然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总幻想着会有奇迹，演绎出一幕幕人间悲剧。

2016年2月，知乎上有人提问：你认为人性最大的「恶」是什么？大学生魏则西，在该问题下回答了自己的经历——他在北京武警二院就医无效的故事。最终，魏则西花光父母东拼西凑的几十万元，于当年4月去世。

魏则西回答人性之恶

魏则西之后是周洋。据丁香医生报道，三年来，周洋的父亲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他要是让女儿留在北京儿童医院治疗，而不是服用天津权健公司的产品，她是不是还能活着？

权健的创始人束昱辉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其在2000年初到天津时，蹲在天津火车站边上看火车来来去去，口袋中还剩两块四毛钱，不过，此时权健心并不慌张，他身上携带包括火疗等多张秘方，甚至有些秘方能抗癌。

权健精准鉴定了国人的神秘主义倾向，一个百亿权健保健帝国由此起步。

01 东方神秘主义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统一六国的秦始皇嬴政开始被击匈奴、南征百越，车同轨、书同文……但这些并未让嬴政觉得满足，他觉得自己的征途应该是星辰大海，与日月同辉。

方士徐福感受到了秦始皇嬴政的“G”点，上书对他描绘了一幅仙山灵界的场景，还说如果想要长生不死，就要找到海上的三座仙山：蓬莱、方丈和瀛洲，找到仙山就能找到长生不老药。

徐福的忽悠让秦始皇心旌荡漾，让徐福率领童男童女数千人，以及已经预备的三年粮食、衣履、药品和耕具入海求仙。但徐福率众出海数年，并未找到神山。

对于未能找到神山，徐福推说，出海后碰到巨大的鲛鱼阻碍，无法远航，要求增派射手对付鲛鱼。秦始皇应允，派遣射手射杀了一头大鱼。

随后，徐福再度率众出海，一去不复返。

以秦始皇之英明，尚且被徐福被忽悠两次。

最终，秦始皇未能逃脱死亡的命运，秦始皇死于第五次东巡途中的沙丘宫，史记称为了掩盖其死后的尸臭，胡亥一行命人买了许多鲍鱼装在车上，鲍鱼的味道掩盖了尸体的腐臭味，迷惑了随从。

为自己营造了巨大的王陵、众多兵马俑的始皇帝，结局如此凄凉。

然而，虽然史记记载秦始皇死亡，但后世许多人，依然认为徐福找到了仙药。

2005年，上映的电影《神话》即以此为背景展开。朝鲜的玉漱公主服下不死药，在秦始皇陵中苦候两千多年，等来了成龙扮演的蒙毅将军，二人再续前缘。

神话剧照

秦始皇之后的许多皇帝，也走上了求仙问道之路。明朝的嘉靖皇帝，是其中的一个典型。在即位之初，嘉靖革除先朝弊政，朝政为之一新。但随着当政时间推移，嘉靖开始迷信方士，求仙问道。

到其晚年，国库亏空，吏治腐败，野有饿莩。被誉为”千古第一骂书“的海瑞上书直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02：卖神药于绝望者

嘉靖的孙子万历在位一共四十八年，超越了嘉靖，成为明朝在位时间最久的一位皇帝。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万历帝病死。太子朱常洛继位。

由于是普通宫女所生，朱常洛很少得到万历关爱，由于党争和皇权交替问题，朱常洛先后经历了国本之争、梃击案等重大历史事件，备受压抑。

史料记载，泰昌元年八月初一日，泰昌帝朱常洛在登基大典上，行走、仪态正常，没有疾病的症象。

在登基后，其昔日政敌郑贵妃进献美女八人，朱常洛过于放纵自己，不到十天即患病。随后，由于病重，召“蒙古大夫”、太监崔文升治病。崔文升开了泻药，在接下来的一昼夜，朱常洛连泻三四十次，身体极度虚弱，处于衰竭状态。

在此情况下，鸿胪寺丞李可灼声称有仙丹进献，首辅方从哲起初不敢轻信。在随后的觐见中，朱常洛主动问起仙丹一事，并命李可灼入宫献药。

李可灼调制好一颗红色药丸，让皇帝服用。朱常洛服完红丸后，感觉良好，开始有了食欲。随后，朱常洛希望再服一颗，服用后，朱常洛并未感觉到不适。

朱常洛最终未能挺过去，在位仅一个月即驾崩，享年38岁。明末著名三大案“红丸案”拉开帷幕。

假药骗局清代继续，《康熙微服私访记》中，曾对该假药现象有过披露。清代北京天桥底下江湖上练武卖艺人推销的大力丸，号称能强健筋骨，增强气力,受骗者络绎不绝。

1912年，清帝溥仪逊位，我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就此结束，然而“卖神药于绝望者”并未就此结束。

鲁迅先生在《药》小说中，描述了一位茶馆主相信沾着人血的馒头可以治疗儿子的病，宁愿花钱，也要购买沾着革命者鲜血的馒头。

进入现代，莆田系接过衣钵，将各种“神药”包装后推向大众。

大学生魏则西患上了一种叫滑膜肉瘤的疾病。滑膜肉瘤是恶性肿瘤，魏则西是家中独子，父母倾尽全力为他治病。在跟随父母一起去各大城市的医院寻求治疗方案，均束手无策。绝望之中，魏则西通过得知了北京武警二院的生物免疫疗法，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当时接待魏则西一家的李医生称，这家医院是和斯坦福大学合作的，成功率很高。“他们是合作，有效率达到百分之八九十，看着我的报告单，给我爸妈说保我二十年没问题，这是一家三甲医院。”魏则西在知乎回答“你认为人性最大的「恶」是什么“时表示。

然而，在花费父母到处借来的宝贵救命钱后，魏则西并没有被这家医院治好。事后，魏则西才知道，这家医院所宣称使用的技术，是美国已经淘汰的技术。

带着无限的不甘与愤慨，魏则西于2016年4月离开人世。

启阳路4号调查发现，利用患者的绝望卖药、做手术是莆田系医院的常用手段。

今年10月24日，启阳路4号记者曝光了推荐的莆田系北京长虹医院，存在将患者轻微炎症说成病毒侵入，患者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做到一半加钱的行为。随后，记者卧底莆田系北京曙光医院，被诊断为不育，而北京三甲医院中日友好医院的检查结论为身体正常。

4岁的女孩周洋，在经历化疗后的绝望后，父亲不愿让其再受苦，此时，权健集团向周洋伸出了“致命橄榄枝”。周洋父亲称，他曾被经销商接到权健集团创始人束昱辉的办公室。工作人员说，这种病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太大的毛病，他们可以保证治愈。

周洋父亲接受采访时表示，权健方工作人员曾称，吃他们的药就不用化疗。之后，周洋中断了治疗，服用号称“八千万”的秘制中药。最终失去了生命。而权健却把周洋当做宣传素材，声称已治愈。

03 神秘主义土壤未消失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人口素质迅速提高，许多江湖骗局逐渐消失在历史中。但一些中国人骨子里对神秘主义的信仰并未消失，很多骗局通过改头换面，依旧大行其道。

1978年四川“神童”唐雨“耳朵识字”的故事传开后，具有各种特异功能的神秘人物就开始在全国各地崭露头角。

当时，比较出名的是严新、张香玉等。严新首创了气功带功报告这一方式使得数千、万人同时在开阔的场地进行练功，并使部分人产生自称奇特的生理反应。1987年5月6日至6月2日在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发生了火灾，火灾结束后，严新自称大火是其发功所灭。

据百度百科，严新曾与中国科学院、清华大学等合作，进行气功在物理、化学中应用的研究。

张香玉还发明了神奇的“宇宙语”。有媒体形容。双脚分开，与肩平齐，闭上双眼，随后从嘴里发出许多奇奇怪怪的语言，似英语又非英语，像蒙语又像藏语，时而还参杂一些日语的发音，还伴随着奇怪的肢体动作。

张香玉发明的信息锅

张香玉的学员每个人头上都盖着一口锅，称为信息锅，据说，该锅可以用来接受宇宙的大气场，达成天人感应。

后来名噪一时的大师王林，和严新、张香玉相比，尚属于小鱼小虾。气功出现后，王林自称是从峨眉上修道下山，并且他用气功治愈了很多人的疾病。这让王林名声鹊起，1989年他在南昌开设气功诊所。

气功热破灭后，一批大师湮灭，王林等不知名大师反而幸存下来，依靠“空盆来蛇”等绝技，王林的朋友圈囊括李连杰、马云、赵薇等名人巨星。

王林曾有一位虔诚徒弟邹勇，后来二人反目。王林放言，一个月内用气功戳死邹勇。但邹勇最终死于王林买凶杀人。

2017年2月10日16时17分，王林因患ANCA相关性血管炎、自身免疫性周围神经炎，导致多器官功能衰竭，经抢救无效在医院死亡。气功大师终未能拯救自己。

健力宝曾是家喻户晓的民族品牌。2002年，气功大师张海以浙国投名义“闪电收购”健力宝，挤掉健力宝创始人，执掌国内最大饮料厂家，年仅28岁。

据百度百科，1988年前后，张海已传出“特异功能”。张海1992年即以夏日东活佛弟子身份在各地广开藏密健身中心，传授“密法”，招揽学徒，收入颇丰。

执掌健力宝后，张海因做假账、虚假投资、侵吞健力宝资金等被健力宝集团举报，后被立案调查。2005年3月被佛山警方拘捕，后因职务侵占罪与挪用资金罪获刑10年，后通过造假相继两次减刑，最终于2011年年初提前出狱，随后潜逃海外。

04 权健们粉墨登场

改革开放以后，经济迅速发展，人民群众有了更高品质的生活要求，保健品随即流行起来。

中华鳖精在中国田径传奇教练马俊仁代言风靡大江南北。该产品号称是从中华鳖提取了大量营养物质，配合传统中草药，能够益智健脑，补肾强身。作为当时中国体坛的大红人，马俊仁说自己弟子常喝中华鳖精。

当时，“马家军”属于全民偶像，马俊仁的代言，让中华鳖精风靡大江南北。后面随着马俊仁的倒台，有记者开始暗访中华鳖精的生产工厂，发现中华鳖精原料根本没有鳖，整个工厂只有一只观赏鳖。中华鳖精神话就此破灭。

三株口服液也曾创造保健品神话，但1998年的三株常德命案事件，让三株保健帝国风雨飘摇。

巨人网络创始人史玉柱也靠保健品起家，1995年，巨人推出12种保健品，投放广告1个亿。史玉柱被《福布斯》列为内地富豪第8位。不过，1996年，巨人大厦资金告急，史玉柱决定将保健品方面的资金调往巨人大厦，最终因资金和管理问题，史玉柱破产。日后，史玉柱登山再起，靠的是脑白金和黄金搭档两款产品。

曾经流行的保健品还包括太阳神口服液、红桃K等，所有的保健品的共同点是，通过地毯式广告疯狂推送。有网友评价：史玉柱的“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即属于洗脑广告。

“你听说过安利吗？”和直销企业相比，保健品公司还属于小儿科。

束昱辉即属于其中的佼佼者。束昱辉非常懂得利用“东方神秘主义“为自己造势。

据权健官方微信介绍，上世纪六十年代，束昱辉出生于江苏省盐城市一个寻常的医学世家。家庭的熏陶和濡染，不仅赋予了他得天独厚的成长环境，更使其自幼便对“扶济天下”的医者情怀有着深入骨髓的认识和理解。尽管家境并不十分殷实，然而，得以身临其境的见证医者真实的生存和工作状态，束昱辉的内心世界无疑是满足、充实并且愉悦。

权健官方微信称，天有不测风云，正当医学的大门向束昱辉洞开之际，束昱辉的母亲却在1991年被确诊为鼻咽癌淋巴转移，对于束昱辉及其家人而言，这一突如其来的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

面对西医无从施治的无奈局面，一家人将最后的希望投注在了中医之上，不想，奇迹竟真的发生了，在经由某副中药秘方的持续治疗和调理之后，束昱辉的母亲得以全然康复。正是这次切身的体验，使得束昱辉彻底折服于祖国医药文化的博大精深并且立志为了弘扬中医药文化而付出毕生的心力去求索和探寻。 

随后，束昱辉正式踏上了寻访民间中医高师、收集古老中医药秘方的漫漫求索之路。探寻秘方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个中的艰辛和苦楚，旁人根本无从感知和体会。截至目前，束昱辉共收集对症于各类疑难杂症的中医药秘方已逾600副，全线产品均在此基础上创新研发而成，权健已成为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批准的民间秘方挖掘、整理、转化推广基地。

但单纯依靠打造神秘主义还不够，束昱辉还需要为自己增亮履历，并拉来媒体站台。

在权健官方的描述中，束昱辉毕业于清华大学，登上近期《财富》杂志封面。权健“培训老师”还对凤凰网财经启阳路4号表示，公司董事长束昱辉曾是阿里公司操盘手，是中国电商的创始人。不过，这三者均被证伪。

在权健官网以及公众号上，放了多篇媒体对束昱辉的报道。

除了造神，权健还采用了层级提成的手法。启阳路4号获取的权健杂志背面，介绍了权健公司销售的徽章体系，初级为纪念版徽章，初级经理、中级经理和高级经理，分别为1-3钻。之上是钻石经理，四钻。在其上还有皇冠经理、皇冠大使两个级别，每个级别都有相应的货款提成。

权健内部有品牌推广奖、培育奖、福利奖、合作奖等多种奖励方式。其中合作奖中，推广人可享受下属第二、五、八层推广奖的10%。这即是央视曝光中“上提一层，下提二五八层”的来源。

中国资深反传销人士李旭在接受凤凰网财经启阳路4号表示，《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传销法》第七条规定，下列行为，属于传销行为：组织者或者经营者通过发展人员，要求被发展人员发展其他人员加入，对发展的人员以其直接或者间接滚动发展的人员数量为依据计算和给付报酬（包括物质奖励和其他经济利益，下同），牟取非法利益的；形成上下线关系，并以下线的销售业绩为依据计算和给付上线报酬，牟取非法利益的均属传销。而权健的销售体系类传销。

权健的另一大手法采取类似严新带功报告形式开大会方式，使会员处于群体无意识状态。启阳路4号卧底权健天津总部培训现场，所有会员热烈拍手，群情亢奋。

值得一提的是，会员内部分登记，皇冠会员坐中间。

疯狂的培训现场杨越欣摄

在权健董事长束昱辉家乡盐城大丰，当地酒店几乎常年被来自于全国各地的权健会员包场。

权健大丰酒店全年住满各地权健会员

有分析认为，权健对其会员进行了精准鉴定，定位于城乡结合部想发财之人。

启阳路4号采访了多位权健会员，均不认为自己受害，自信“一年买宝马”，但家属称其实一直在贴钱。

事实上，不独权健，事实上，中国几乎所有的直销公司以及跨国直销巨头都屡遭诟病，模式均采用类传销手法。

此前，启阳路4号曾报道名为然健环球的纳斯达克上市公司因涉嫌非法直销、走私等问题，遭警方调查。2004年央视经济半小时也报道称，雷克瑟斯（即然健环球）给会员设套，消费者每月必须花费1000元钱购买产品保住会员资格，此后才能通过发展会员获得人头费。然而人头费却总是借故不发，会员买来的产品都堆在家里，直到过期。

一位直销受害家属向启阳路4号介绍，目前一些直销还采取男女配对形式，关系混乱。自己爱人也非常痴迷，自己实在忍无可忍，不得不与爱人离婚。

目前，天津、盐城和上海都已经介入对权健调查，天津认定权健存在虚假宣传。此外，权健产品已经从京东、苏宁易购等各大商城下架。权健工作人员向启阳路4号表示，公司积极配合调查。

权健百亿帝国，正在经历成立后最大危局。

“一个有欲望的人，一个有天花板的生命长度，一个有困境的医疗服务。养生文化大行其道，养生骗局屡屡爆出，从气功到绿豆，呈长江后浪推前浪之势，确实是一个系统性问题。单一解决方案都不可能取得实际的预期的效果”。四川天府健康产业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健康经济首席专家孟立联认为，解决直销乱象任重道远。需要公众正确认识生命，正确面对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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