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龙永图：“真想有一天中国能在进口上超过美国”

凤凰网财经独家专访文|易典

图注：龙永图接受凤凰网财经专访

2019年1月，雪山环绕中的瑞士达沃斯小镇又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季节。全球各地的高级官员、精英学者、商界大佬赶到达沃斯参加世界经济论坛年会，场外大雪纷飞，场内高朋满座。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凤凰网财经已经连续多年现场报道冬季达沃斯论坛，今年论坛期间，由全球化智库（CCG）、凤凰网财经联合主办的2019冬季达沃斯午餐会将于当地时间1月23日中午举办，向世界贡献中国智慧。

此前，原国家外经贸部副部长、中国入世谈判的首席谈判代表、全球化智库(CCG)主席龙永图接受凤凰网财经独家专访，就中国资本开放、外汇储备、中美经贸谈判等热点问题谈了自己的观点。

中国资本开放的底线在哪？

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至此中国经济与世界接轨，进入发展的快车道。而在“入世”协议签署之前，是多年艰苦卓绝的谈判，作为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也常常回忆起哪些难忘岁月。

他曾在公开场合提到：“在中国入世谈判时，中央说任何都可以放，但中国不能开放资本市场，不能实现人民币可兑换，这是最后一条底线。”如今，中国入世已经18年，中国也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然而，国际格局风云变幻，世界形势波云诡谲，当前中国仍然需要和世界各国谈判，但现在的底线又在哪里？资本开放的底线仍然是人民币吗？

对此问题，龙永图认为资本市场的开放包含两个方面，一个是金融服务的开放，例如放开外资银行、保险、证券公司准入的股份比例限制，“这是我们正在做的”。而另一个是资本项目的自由兑换。

“我们还得把住这个底线，人民币还不能够完全自由兑换。这条底线是我们中国入世的时候就定下来的，我觉得现在依然有效。”龙永图认为，中国现在虽然有丰富的外汇储备，但是大量海外热钱的大进大出会扰乱国内金融秩序，影响经济发展。“在资本项目可兑换这个问题上，我觉得还是要慎之又慎，而且还要把它继续作为一个我们今后在对外贸易或金融谈判当中的一条底线。”

“底线是动态的，不能说某一件事现在是底线，就永远是底线。”龙永图认为要用动态调整的眼光来看，随着人民币国际化的步伐加快，随着监管体系的完善，中国未来会走向一个资本市场的全面开放时代，“但是那需要时间”。他也表示国际贸易谈判中也会出现一些新的底线，“例如不要试图通过贸易谈判去改变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模式”，他认为国际贸易谈判中要尊重各国不同的发展模式，要相互尊重，谨慎处理一些关键领域。

谈放宽外资准入金融业比例：“他们曾非常想要”

谈到金融行业的开放，去年中国迈出了外资准入的一大步。2018年4月，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易纲在博鳌亚洲论坛上宣布了金融领域开放的六大举措，包括取消银行和金融资产管理公司的外资持股比例限制，内外资一视同仁；将证券公司、基金管理公司、期货公司、人身险公司的外资持股比例的上限放宽到51%，三年以后不再设限。

针对这些措施，龙永图坦言：“（这些措施）是当时他们在入世谈判汇总特别想要的。”他认为，这些举措在当前的国际局势中释放了非常积极的信号，美国的金融服务业非常强大，而中国采取了重大开放措施，美国应该理解这些措施背后能给美国带来的巨大商业利益。

然而他也谈到“他们（外资金融企业）在中国金融服务市场没有取得太大的成就，外资银行在中国的总资产还不到1%，外资保险公司在中国的市场份额也就是3%到5%，所以他们还要做很大的努力。”而正是因为这样，中国才有信心进一步扩大金融行业开放，让更多的外资银行、券商、保险进入中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龙永图感慨：“过去谈判当中，他们太想要了，现在把这些东西（金融业外资准入政策）给他们，他们也不觉得有多么重要了。”

谈贸易政策：“不要担心外汇储备减少”

在2018年11月进口博览会期间，龙永图在公开发言中指出，过去贸易政策的重点是扩大出口创汇，现在的贸易政策应该转向出口和进口并重，并且更大力气增加进口。背后的逻辑是：“进口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价格和市场，美国是全球最大的进口国。”

但中美两国的区别之一就是美元具有霸权地位，美国不需要大量外汇储备，而中国需要充的外汇储备来维持人民币和经济的稳定。如何平衡外汇储备和贸易创汇？如果中国像美国一样成为进口国，外汇储备怎么办？

龙永图首先介绍了中国外贸出口创汇的艰难历史。他谈到在1978年中国的外汇储备只有一亿七千五百万美元（据最新数据，中国2018年12月外汇储备达30727亿美元）。由于长期缺乏外汇，外贸出口主要围绕一个目的—出口创汇，有了外汇才能购买经济发展需要的东西。而这也造成了中国的贸易政策长期以来强调“扩大出口”。“现在我们中国的老百姓也富起来了…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的话，我们就必须要扩大进口，作为我们中国对外开放的一个新的措施。”

“中国的外汇储备是全球最大的，中国入世的时候外储才四千亿美元，后来外汇储备在最高点曾经达到四万亿美元，现在依然保持在三万亿美元。”他也谈到一个很多人的共同想法：“我们中国人有个心理就是我们这么大个国家，外汇储备多一点，心里面踏实一点。”

扩大进口是否会影响国家的外汇储备？龙永图认为，并不尽然。他从两个方面进行了分析：首先，积极增加进口并不意味着放松出口。“大家都知道我们是世界工厂，我们工厂里面的产品还是得销售出去。”因此他认为依然要积极扩大出口，利用互联网和跨境电子商务等新渠道打开市场。在增加进口的同时，继续扩大出口，这样并不会对外汇储备的减少造成太大压力。其次，他也提出增加进口也是一个逐步的过程，不仅可以满足老百姓的消费需求，还可以让中国的制造业采购先进的技术、原材料、零部件，提高中国制造业全球竞争能力。加深对参与全球化的程度，所以都是很重要的。

“我作为一个搞外贸的人，我是真想有一天我们中国能够在进口上也超过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进口国。到那个时候我们才可以说中国是一个真正的贸易强国，所以我就觉得不要担心我们的外汇储备会减少。”他提到中美两国目前的进口产值依然存在一定的差距，美国作为全球最大的进口国，每年进口产值高达22000亿美元，比中国高4000亿美元。

美国叫嚣要将中国赶出WTO？“太可笑了”

近年来，WTO改革进入“深水区”，各国博弈，暗流涌动。2018年10月底，加拿大贸易部长请欧盟以及12个国家的贸易部长齐聚渥太华，商讨WTO改革议题，但是没有邀请中国和美国。在WTO这轮改革中，中国处于何方？是主导者？推动者？还是跟随者？

“在WTO的改革上面，我们还是要采取一种宽容开放的态度。加拿大邀请十几个国家没邀请中国，我们觉得他有他的考虑，我们也不必想得太多，因为我们中国也会有自己的朋友圈。”作为中国入世的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认为WTO的改革势在必行，因为WTO在很多问题上确实落后于整个国际贸易的发展。“比如说在跨境电子商务方面，全球的跨境电子商务可以说是风声水起，但是WTO在这方面的行动非常迟缓。”

面对外国学者的一些质疑，龙永图认为：“说我们中国没有履行WTO的承诺，这也是不公道的。”他表示，中国入世的十几年来，每年世贸组织都会审查中国履行承诺的进度，总体的评价是很积极，世贸组织总干事也曾表示中国的表现可以打高分。“我们在加入世贸当中的承诺，基本上都已经实现了。”他也承认，不能说做得十全十美，还有一些地方需要完善，例如进一步完善“国民待遇”，对外资企业、民营企业等一视同仁。

“美国说中国不遵守WTO的规则，要把中国赶出去，我们置之一笑就罢了，因为世界贸易组织也不是哪一个国家说了算的，世界贸易组织历史上面也没有说把哪一个国家踢出去这样一个做法，说法本身就很可笑。”对于美国的叫嚣，龙永图不屑于评论：“我都不想给予置评，可能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都能做出评论吧。对于他的这个说法做出评论，是浪费我的时间。”

此前外交部发言人耿爽也在新闻发布会进行回应： “WTO是多边机构，不是美国一家开的。WTO成员是平等的，也不是美国一家说了算。不久前美国还威胁退出WTO，今天又说要将中国“开除”出WTO，这十分荒谬。”他表示：“WTO成员间有分歧，完全可以通过谈判协商加以解决，动辄抛出‘开除’别人的想法十分危险。”

2019年的世界经济环境风云变幻，国际宏观局势错综复杂。世界经济和中国经济将走向何方？又将面临哪些新的挑战？凤凰网财经将在冬季达沃斯峰会现场全面报道，深度观察，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