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诉机构陷入停摆！没有规则的WTO往何处去？龙永图回应
凤凰网财经《启谈》出品 文丨郑雨婷
可以说，世界贸易组织（WTO）度过了煎熬又动荡的 2018 和 2019 年。
在《经济学人》11 月 30 日刊登的文章《WTO 的黄昏》里，作者将世界贸易体系的运转比作一场体育比赛，“只有裁判在场时，比赛才能有序进行”；而在这场持续近 25 年的赛事里，“裁判”的角色由世贸组织内一个由 7 名法官组成的小组担任。
按照世贸组织仲裁机制规定，上诉机构常设 7 名法官，每起案件至少需要 3 名法官进行审理；但自去年 1 月以来，上诉机构仅剩三名法官。值得一提的是，过去两年里世贸组织成员先后 29 次提出启动上诉机构新法官遴选程序，以填补空缺的法官席位，但提案均被美国动用 29 次“一票否决权”加以阻挠。
新法官人选迟迟未定，时间已不等人——根据 WTO 的公开资料，上诉机构目前仅剩的 3 名法官中，美国籍法官 Thomas Graham 和印度籍法官 Ujal Singh Bhatia 的任期于 10 日结束；也就是说，到 12 月 11 日，上诉机构中将仅剩一名法官，即来自中国的赵宏，届时这一 WTO“最高法院”因人数不足将丧失审理案件的能力和权利。
上诉机构瘫痪所带来的后果可想而知，悬而未决的争端悉数被积压，各国也更容易违反 WTO 的贸易规则且不会受到惩罚……从 7 到 3 再到 1，法官人数的递减令 WTO 上诉机构的停摆几无悬念，也裹挟着整个 WTO 走向了日暮穷途，一旦 WTO 失去作用，全球贸易将被推向最原始的“丛林法则”的深渊。在这样的背景下，此前呼声甚高的 WTO 改革再次回到大众视野。
但风刀霜剑之后，改革怎么“改”？改革要注意什么？未来往何处去？仍然是摆在 WTO 面前的现实问题。
图为：原中国外经贸部副部长、中国入世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
日前，原中国外经贸部副部长龙永图在接受凤凰网财经《启谈》独家专访时就表示，改革主要是要形成基本共识，WTO 仍然具备有效性，它的国际贸易体制仍能发挥作用。“当前还是要在全球形成一个共识，需要一个全球性的体制，而这个全球体制不可能另起炉灶，只能在 WTO 现有的基础上进行改革和完善。”龙永图告诉凤凰网财经，“如果对 WTO 整个组织失去信心，WTO 改革就没有基础。”
谈到 WTO 改革的未来方向时，龙永图也表示，WTO 能不能发挥作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贸易大国如何看待 WTO，“虽然现在美国是完全想把 WTO 边缘化的，但欧盟还是很重视 WTO 的作用，更不用说以中国为代表的其他新兴发展中国家了。”
对于中国在 WTO 改革进程中发挥的作用，这位曾经的入世首席谈判代表也感触颇深；他告诉记者，中国在今年 5 月份提交 WTO 改革建议表明了中国对 WTO 仍然寄予厚望并且支持 WTO 恢复其往日的活力和权威性。但龙永图也坦言，中国在推进 WTO 改革的过程中也要注意几个问题：首先要坚持 WTO 的权威性，要重新确认并承诺遵守 WTO 的规则；其次，应继续执行 WTO 在过去做出的仲裁协议，以确保 WTO 的严肃性和有效性。
上诉机构“关店打烊”，WTO 陷入了无法逃离的“至暗时刻”。时移势易，外界对明年全球经济的预测似乎也平添了几分“愁云惨雾”。
针对甚嚣尘上的“经济衰退”论，龙永图并不以为然，“我倒不这么悲观。”龙永图告诉记者，“总体上讲，美国经济在全球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只要美国经济好，对全球的影响都是正面的；再加上明年有美国大选，特朗普政府也希望把经济搞好。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美国经济会有一个向好的趋势，这对于全球经济都是一个正面的影响。另外我也希望不管采取什么形式，“脱欧”最后都能够顺利完成，这样就解除了整个英国和欧洲经济最大的不确定性。在看到下行压力的时候，还是要看到一些积极的信号、积极的影响。”
WTO 改革难在哪？龙永图：难在形成共识
凤凰网财经 ：12 月 11 日，世贸组织争端解决机构上诉机构将只剩下一名法官，这也意味着 WTO 上诉机构即将面临瘫痪，WTO 改革也迫在眉睫。您认为当前 WTO 改革的复杂性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龙永图 ：我觉得改革主要是要形成一些基本共识，WTO 还是有它的有效性，WTO 的国际贸易体制还是能发挥作用的。因为现在有些国家认为 WTO 已经过时了，WTO 一些基本原则和规则体系都已经不适用了；我觉得当前还是要在全球形成一个共识，需要一个全球性的体制，而这个全球体制不可能另起炉灶，只能在 WTO 现有的基础上进行改革和完善。 所以首先要打破“另起炉灶”的观念 ，使 WTO 能够继续保持权威性和有效性，这一点我觉得非常重要。 如果对 WTO 整个组织失去了信心，WTO 改革就没有基础。所以在这次上海进博会以后，我们组织了一次小型 WTO 部长级会议，就是要形成一个共识：如何支持 WTO 的改革。
凤凰网财经 ：当前美国正在持续反对 WTO 上诉机构新成员的选任程序，您怎么看待美国这种做法？
龙永图 ：我觉得美国就是要制造障碍，因为长期以来他对 WTO 的制度很不满，他觉得这个争端解决机制对美国是不公平的，实际上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美国是充分利用了 WTO 的争端解决机制来实现他自己的贸易目标的；我们中国也是很重视 WTO 的争端解决机制，就像我在瑞士谈判的时候，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我说因为世界贸易组织有一个争端解决机制，我们中国还是一个小国，我们面对很多的贸易大国和贸易强国，如果这些贸易大国和贸易强国发生争论的话， 我们希望就像一个大个子和小个子发生矛盾的时候，小个子把大个子请到一个人多的地方，让大家来评评理；而不是像大个子那样，老是希望能够把小个子拉到一个角落里面揍他一顿。
所以当时我经常向大家讲为什么要利用 WTO 争端解决机制，其实这一次的贸易摩擦，如果 WTO 争端解决机制是有效的，那就不至于升级成全面的对抗，而是可以把这件事拿到 WTO，公平地按照规则进行裁决。所以没有这样一个机制的话，全球的贸易摩擦就会越来越多，对整个全球贸易体制的稳定性，对国与国之间贸易关系的稳定性，都是有很大的伤害。
WTO能否发挥作用？龙永图：取决于贸易大国怎么看待它
凤凰网财经 ：您觉得未来 WTO 的走向如何？外界有观点认为目前 WTO 已经被边缘化了，您认同这种看法吗？
龙永图 ：WTO 能不能发挥作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贸易大国怎么样看待 WTO，现在的贸易大国是美国和其他一些国家，包括欧盟；现在美国是完全想把 WTO 边缘化的，但是欧盟还是很重视 WTO 的作用的，更不要说以中国为代表的其他一些新兴国家了。
所以我觉得从 WTO 整体发挥的作用来看，只要中国、欧盟还有广大的新兴国家、发展中国家，包括日本在内能够支持 WTO 的话，美国企图把 WTO 边缘化的做法也不可能实现 。因为在过去的这些年里，美国也退出了很多国际组织，退出了巴黎气候协定，退出了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退出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不会因为美国的退出就垮台了；也并没有因为美国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就垮台了，他们依然还在全世界发挥作用。
凤凰网财经 ：退出 WTO 对美国而言意味着什么？
龙永图：意味着他们不再受 WTO 规则的约束了，他们可以为所欲为了，因为他们觉得现在的规则对他们来讲是不公平的。因为参与者的力量不均衡，所以对弱势的群体给予帮助是完全必要的。片面地强调在 WTO 规则面前人人平等，而不给予一定的差别和特殊待遇，首先就是不公平的，我觉得从这一点来看，美国尤其是特朗普总统上台以后，对整个 WTO 的规则其实存在很多误判，而且曲解了 WTO 很多规则体系——实际上这些规则体系都是当时在美国的主导之下建立起来的。
中国如何推进 WTO 改革？龙永图：首先要坚持 WTO 的权威性
凤凰网财经 ：今年 5 月 13 日，中国向 WTO 正式提交了《中国关于世贸组织改革的建议文件》，其中涉及了 4 个领域，12 个方面的建议；您对这份建议有何看法？
龙永图 ：我觉得我们提出了一个非常全面的改革方案，首先这表示中国对 WTO 仍然寄予厚望，而且支持 WTO 的改革，支持 WTO 重新恢复它的活力，恢复它的权威性，这是一个态度，我们积极参与了这一次 WTO 的改革；其中我们提出了很多重要的问题，主要是针对当前美国等国家滥用国家安全的条款；实际上 WTO 在过去很长的历史当中，很少有国家利用安全条款，基本上没有什么国家能够成功地利用国家安全条款。 但是美国根本不考虑这个条款的内容，就直接采取一些重大的贸易政策行动，完全把 WTO 的规则体系放在一边 。
大家最担心的就是，现在的世界贸易体系是不是正在从一个以规则为基础的体系走向一个弱肉强食“丛林法则”为基础的体系。两个体系是完全截然不同的，过去的“丛林法则”转变成以规则为基础的世界贸易组织体系是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才建立起来的，如果现在因为个别国家无视这个规则体系，使几十年来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毁于一旦，我认为这是整个国际贸易规则体系和国际贸易政策的一次大的倒退，应该是很遗憾的一件事情，大家从来没有遇到，也没有预见到这样的事情。
凤凰网财经 ：未来中国在推进 WTO 改革的过程中需要注意哪些问题？
龙永图 ：首先就是要坚持 WTO 的权威性，大家要重新确认 WTO 的规则，而且要承诺遵守这些准则；第二，WTO 过去做出的一些仲裁协议大家还应继续执行，规则必须认真执行，WTO 过去做出的一些仲裁还要继续有效，才能够确保 WTO 的严肃性和有效性。
明年全球经济将出现衰退？龙永图：我倒不这么悲观
凤凰网财经 ：当前也有观点认为全球经济正在陷入衰退泥沼，您怎么看明年全球经济的整体走势？
龙永图 ：我倒不这么悲观，我觉得从现在来看，美国经济还是不错的；总体上来讲，因为美国经济在全球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只要美国经济好，对全球的影响都是正面的，再加上明年有美国大选，特朗普政府也希望把经济搞好。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我认为美国经济会有一个向好的趋势，这样对于全球经济都是一个正面的影响。
另外，我也希望不管采取什么形式，“脱欧”最后都能够顺利完成，这样就解除了整个英国和欧洲经济最大的不确定性。所以在这个方面，我觉得在看到下行压力的时候，还是要看到一些积极的信号、积极的影响。所以我觉得对于明年的经济也不至于采取过于悲观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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