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霖专栏 | 阿富汗:“十字路口”之国的十字路口

马晓霖专栏 | 阿富汗:“十字路口”之国的十字路口

马晓霖

1月17日至22日,笔者应中国驻阿富汗大使馆邀请,首次前往“资深战国”阿富汗,参加中阿建交65周年系列庆祝活动。寥寥数日,笔者体验了另一种战地生活,接触了部分当地人,并通过有限体验和交流更新了对阿富汗的认识,也进一步发现,这个被称为“亚洲心脏”和“十字路口”国家的战乱之国,依然处于战争与和平的十字路口,前途茫茫,去向不明。

喀布尔:一个毫无安全感的首都

17日清晨7时许,本人乘坐的阿联酋航空公司EK640波音737航班披着灿烂朝霞,双翅几乎贴着白雪皑皑的山头降落在满目“平房”的喀布尔。喀布尔机场也许是世界规模最小、设施最简陋的首都机场,各种局促与寒碜不必赘述,也的确不该对它产生过高预期,这毕竟是个被战争折磨40年的国家,能平安进出起落已谢天谢地了。

北京至喀布尔直线距离虽然不近,但比去欧洲、非洲乃至西亚要近很多。想到直飞喀布尔,我的心理路线至少是北京-乌鲁木齐-喀布尔。然而,前往喀布尔的直航已停飞,必须到迪拜中转。由于中转前后两段航程不是同一家航空公司,加之票务安排欠妥,导致在迪拜必须出机场提取行李,然后打车去另一个航站楼再办理转机手续。这种不便与肉体折磨,让我未与阿富汗谋面就已提前感受到这个国家不易。

然而,经九小时北京至迪拜飞行、六小时迪拜中转候机、三小时迪拜至喀布尔飞行这样的“三段式”、“折返型”旅程后,已因严重缺觉而头昏脑胀的我,又被阿富汗治安状况“整懵”了:我和另一位学者以及12人的河南少林武馆代表团同机抵达,中国大使馆竟然安排七辆SUV丰田陆地巡洋舰迎接,而且每一辆都是防弹车,每一辆都配备携带武器的中国特警战士。不仅如此,我们还被要求穿上厚重的防弹服,各个像头熊猫笨拙地被连拽带推塞进空间狭小的车里。任何和平地区一辆中巴足以解决的交通问题,在阿富汗变得十分复杂,集中出行一旦遇袭伤亡极大,分散乘车安全成本同样很高。笔者纵然久经两个战场血火洗礼,此时也不得不“客随主便”地听从安排。

一路上,笔者在头车耳闻目睹了安保组长通过对讲机指挥、调度整个车队安全返回使馆,包括如何保持距离、如何通过拥堵路段、如何尾车截停嫌疑车辆,直到进入大使馆前告知门卫采用何种进出安全模式,深感自己享受了一次“首长级”安保待遇。同样出于安全原因,笔者在喀布尔五个晚上,除外出参加正式活动,吃住全在使馆解决,未曾单独迈出大门一步,也没好意思提出类似要求,因为这势必增加使馆安保成本和责任压力。

喀布尔是个被划为不同“警戒区”的首都城市,进城后举目皆为破旧低矮的楼房、拥挤的街道和伤残人、乞丐随处可见的一般性市容,偶尔也能看到比较时尚的街头广告和政治涂鸦。接近使馆区所在的核心区域,道路两边全是高大的钢筋水泥隔离墙,到处是持枪荷弹的军警或安保人员,所有建筑门口都进行过防冲撞特使处理。这哪里是一国之都,分明就是战区街垒,而这个战区与自己熟悉的战地巴勒斯坦和伊拉克,完全又是另一个类型。

中国驻阿富汗大使馆历史悠久,自从1965年两国建交后,五星红旗就在这里飘扬。然而,近年大使馆内部建筑已进行过大规模防地震、防攻击、防恐袭改造,各种细节不便披露。这一切不仅源于使馆处在战乱之地,而在于“5•31”暴恐袭击留下的教训,以及仍然随时发生、或远或近而存在的暴力冲突特别是指向性暴恐袭击风险。

2017年5月31日上午,使馆区所在的第十警戒区在上班高峰期遭受自杀式暴恐袭击,袭击者将一辆水泥搅拌车填装1500公斤炸药并在试图闯入使馆区而被迫停车时引爆炸弹,最终造成100多人死亡,近400人受伤。距爆炸地点仅数百米的中国大使馆所有建筑门窗被爆炸冲击波摧毁或损坏,部分爆炸物残骸飞进使馆甚至扎入墙体。我们抵馆后观看的袭击现场录像显示,那次爆炸在喀布尔升起巨大的蘑菇云。

“5•31”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喀布尔经历的暴恐袭击。2018年1月27日,距中国大使馆600米的地方发生汽车炸弹爆炸;4月,“伊斯兰国”武装制造的两次袭击导致240人死亡;5月9日,“伊斯兰国”武装、效忠“基地“组织的“哈卡尼”网络发动四次袭击,制造了17次爆炸;去年7月1日,第十六警区美国大使馆附近发生袭击,34人死亡、68人受伤;8月18日,“伊斯兰国”武装袭击一座婚礼礼堂,63人死亡、182人受伤;11月24日,第九警戒区又发生一起针对联合国设施的汽车炸弹袭击,一人死亡,五人受伤……

战区喀布尔高度警惕和严密防范是极其必要的,处于核心区的中国大使馆更不能大意,除面临“东伊运”等分离组织恐袭威胁外,其他重要目标遭受恐袭同样会危及中国大使馆及人员安全,而且概率更高。中国大使馆对面是前总统卡尔扎伊官邸、一侧是阿富汗外交部,另一侧毗邻总统府,进出大使馆还要途径美国使馆和美国军营。搜索一下地图还可见,中国大使馆周边还有伊朗、土耳其、法国等国大使馆、北约训练团总部、喀布尔市政府、国家电信公司及多家酒店、商业中心、出版机构和餐饮场所。理论上说,上述目标基本都是恐袭的传统偏好对象。

战国重建:和平、统一与独立依然遥不可及

19日,中国大使馆、阿富汗外交部第三政治司和阿中友好协会共同举办了超过百人规模的中阿建交65周年庆祝研讨会及招待晚宴,笔者和山西社科院研究员马志超代表中国智库参会并做主旨发言。无论是研讨会上多位阿富汗前部长、议员、智库代表的热切发言,还是在会后笔者外出拜访冲突及和平研究所时获得的印象均可见,阿富汗各界对中国抱有真诚的尊重、信任与好感,渴望中国能帮助这个长期遭受战乱蹂躏的贫穷国家走上和平与发展之路。

战乱造成中阿隔阂也是可以预见的。前国防部副部长、战争与和平研究中心所长塔米姆•阿塞伊将军,卡尔扎伊总统之侄、负责和谈事务的前副外长、冲突与和平研究所所长希克迈特•卡尔扎伊等都直接或委婉提及中国认知阿富汗的“巴基斯坦眼镜”问题,意识是中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缺乏对阿富汗的直接了解,一直通过巴基斯坦人视角审视阿富汗。尽管巴基斯坦与阿富汗对中国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缺乏对阿富汗的直观了解也的确是个事实,从这个角度看,笔者认为不仅存在“巴基斯坦眼镜”问题,更是存在“西方眼镜”问题,因为中阿双方都多在通过西方媒体报道,甚至西方政府、智库议程设置和话语体系、表达语境在完成彼此的认识和理解,因此,中阿人文交流极其重要,否则,两国和两国人民山水相连却形同陌路。

但是,安全问题依然是障碍中国与阿富汗交流的最大现实鸿沟。笔者在喀布尔小住一周,很幸运地没有遭遇爆炸袭击,甚至白天夜晚也没有听到枪声,但是,美国军方部署在天空的五个巨星白色安全监控飞艇,偶然起落总统府的支奴干直升机,连同我们不得外出的安全及行动自由缺乏感,都表明即使首都阿富汗,首要问题依然是安全与和平问题。更何况,笔者本次感受的这份幸运,恰巧出现于塔利班武装宣布降低袭击烈度七至十天的间歇期,并非永久停火,更别说,离首都越远,政府军控制力越弱而塔利班控制力越强,更别说,还有塔利班无法控制的“基地”组织、“伊斯兰国”武装、“哈卡尼”网络乃至“东伊运”等恐怖组织的强势存在。

笔者在交流中提出,中阿恢复全面交流甚至共建“一带一路”,帮助阿实现经济重建与国家康复需具备三大前提条件:首先,实现和平与安全,没有基本和平环境和安全保障,任何人员、投资、项目都不可能安心在阿富汗扎根;其次,实现和解与统一,没有统一的国家、政府、议会、军队乃至政策和制度,阿富汗重建就无从谈起。其三,“自助者天助”,阿富汗要立足于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最关键的一条是必须摆脱外来影响与控制,实现内部和跨宗派整合。

笔者抵达喀布尔前夕及期间,两场瑞雪降临在这个缺水少雨的纯内陆国家,堪称好兆头。17日出版的《喀布尔瞭望》报头条援引塔利班谈判代表的话说,美军撤离之日,就是阿富汗战争结束之时。我悲观地认为,外军撤离之时也许是阿富汗战乱重新扩大之日。期待势力重新强劲且坚持用宗教治理国家的塔利班与国际社会扶持打造的现代阿富汗政府和平分享权力,共同重塑水乳交融的新阿富汗,谈何容易?

责任编辑:徐芸茜 主编:程凯

亲爱的凤凰网用户:

您当前使用的浏览器版本过低,导致网站不能正常访问,建议升级浏览器

第三方浏览器推荐:

谷歌(Chrome)浏览器 下载

360安全浏览器 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