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时代里，把好的经济学作为改变生活的杠杆

文|张缘

《好的经济学》译者

阿比吉特·班纳吉和埃斯特·迪弗洛在撰写《好的经济学》（Good Economics for Hard Times）一书的时候，恐怕想象不到他们标题中所提到的艰难时代（Hard Time），会在2020年以现在这样的方式，令人意想不到地出现在整个世界面前。全世界的人正在目睹一场全球性的公共卫生灾难，以及显现当中的大范围经济衰退。令人印象深刻的不仅是美国股市创记录在两周之内发生四次熔断，还有对未来生活、工作的不确定和难以掩饰的忐忑。

2019年7月份，我接手翻译《好的经济学》一书时，上述两位作家在中国普通读者群当中还没有得到特别大的关注。紧接着，他们成为201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而他们在10年前所写，并因此获奖的《贫穷的本质》旋即成为了热门读物，书中通过一系列的实地考察和实验，探索如何帮助穷人应对贫困问题。对于中国的读者来说，“贫穷”似乎是一个正在逐渐失去分量的词语。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仅仅几个月时间，这个词的现实感居然就变得如此真切。

《好的经济学》延续了他们一贯注重实证的研究方法，和上本书一样，为一些存在已久的问题，提供了全新的观察视角。正如作者在前言中所说，这本书是在英国脱欧、法国的“黄背心”运动、美国特朗普政府计划在美墨边境建墙、“阿拉伯之春”混乱的乐观主义，以及全球范围内不同程度爆发的不平等问题、环境灾害问题和全球性的政策灾难……等背景之下写作完成，并及时地指出了在许多人脑海中普遍存在的对一些关键性问题的明显错漏。如同经济学家都喜欢使用的“钟摆”比喻，班纳吉他们应该看见了世界经济正在朝着衰退的一极加速摆动，希望能够为阻止或缓解灾难发挥些许作用。

什么是“好的经济学”？我的一个朴素的答案是，“对的经济学”，或者说“符合实际情况的经济学”。

哪怕不是经济学专业出身，我相信大部分人也听说过几个不同经济学流派的名称。这些不同流派，就好像是凌乱地摆放在工具箱中口径不一的扳手，当我们面对一辆需要维护的汽车时，只有选择正确的扳手，才能够松开或拧紧螺丝。这个比喻还有一个潜在的含义，即：并不存在完全无用的经济学（当然，依然存在一个前提，它必须是一门真正的学问），关键的问题是人类的判断和选择。

这里引出了一个我非常希望大家注意的观点，一个被无数前人重复的陈词滥调，却也因此在实际生活中锈迹斑斑，丧失生命力的观点，即：我们的生活由无数选择所组成，这些选择决定了生活给予我们的回报。

如何做出明智的选择？

好的经济学，首先为政府制定政策提供依据。但经济学的影响范围远远超过了政府的权力部门。实际上，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离不开经济学。在我翻译的另外一本书由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经济学通识课》（A Little History of Economics）当中，作者尼尔·基什特尼曾经提到，这个世界的财富分布是不平均，以至于有的人非常有钱，而另外一些人则非常贫穷，甚至连一本书都买不起。对于这种差距充满好奇或者怀有愤怒的人，可以在经济学当中寻求答案。这是因为，经济学是对社会以及在社会中生存的人如何使用资源的研究。“经济学”这个词听起来或许有些生硬，一般情况下令人想到枯燥的数据和图表。但其实，经济学讲的是如何帮助人们生存，并保持健康、接受教育，以及人们如何满足需求，获得富足快乐的人生。

举一个例子。我生活在北京，在过去许多年里，我经常听见身边的北京本地人抱怨，外来的流动人口侵占了北京有限的资源，恶化了北京本地人的经济环境，比如大量外来打工者会导致原本可以就业的本地人失业，或者降低同行业本地人的收入。因此，当他们看到大批低技术流动人口离开北京时，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觉得有些高兴。但这些外来人口真的侵占了北京的本地资源，并且伤害了北京本地人的经济利益吗？《好的经济学》用整整一章的篇幅分析了移民所带来的的经济影响。答案是否定。很重要的一点是，外地人的到来不仅增加了劳动力的供给，同时也增加了对劳动力的需求，甚至优化了本地人的工作类别。我相信，只要了解到这一点，许多原本赞成让流动人口离开北京的本地人，就会改变自己的看法，并为自己曾经的狭隘感到惭愧。而一旦人们就此形成普遍共识，还可以发声影响相关部门的决策，从而真正改善我们所处的经济环境。

我在财新传媒做图书编辑的时候，曾经出版过一些关于宏观经济的图书。我会注意到，除了政府部门的官员，商业人士是这类图书的主要读者，原因自然也很简单，他们需要掌握最新的政策走势，了解经济运行的逻辑，从而为自己的经营和投资决策提供依据。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经济趋势向好的时期，人们购买这类图书的意愿更强，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有更强的商业冲动，从而刺激了对这类信息的需求。

但实际上，在经济衰退时，随着个人抗风险能力的减弱，每一个选择的意义变得更大，选择恰当的经济学的意义也更大，而人们关注的问题也理应更加聚焦。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可以理解班纳吉和迪弗洛为何将书名定为Good Economics for Hard Times。

“外部性”是经济学当中一个很重要的概念。简单来说，当一个经济主体的行为直接影响到另外一个经济主体,却没有给予相应支付或补偿，就产生了外部性。我们每个人，作为经济生活中的一个个体，我们既产生外部性，同时也是外部性的承受者（我们既可以敲锣打鼓欢送外来人口离开北京，也有可能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失去现在的工作）。我们的经济行为，既在个人层面上充满选择，又何尝不是通过这一个个、一层层的选择，织出一张覆盖全社会的大网（也从而增加了这个世界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

《好的经济学》从移民、贸易、增长、不平等、环境等一系列核心经济问题出发，以大量的实地调查和社会实验作为观察和思考的切入点，往往得到颠覆性的结论。我在翻译过程中，也时常会因为某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受到不小的震动。相信对每个普通的读者来说，阅读本书的过程一样会充满智识的挑战和恍然大悟的快乐。

当凛冬的严寒到来之时，有些动物会寻找洞穴或者冬眠，而那些像人一样的群居动物，往往会紧靠在一起，让暖流在彼此身上传递。作为译者，我希望这本《好的经济学》，能让一部分人率先团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