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回望，大国大城的进阶密码

☑ 大七环特约作者：樊员外

2222年之前，一个叫娄敬的小人物改变了历史的进程。司马迁的《史记》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他落魄的形象：“齐人也。汉五年，戍陇西，过洛阳。脱輓辂，衣其羊裘”。

一个戍卒赶着大车，穿着破羊皮袄，路过洛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过老乡虞将军，要求面见汉高祖刘邦。这个时候，踌躇满志的汉高祖刘邦在群臣簇拥下，已经住进了洛阳的南宫。项羽之后，再无人敢忤逆刘邦之虎须龙鳞，但娄敬敢！

刘邦入主南宫，定都洛阳已是大势所趋。娄敬这个已经被西北化的山东汉子，穿着光板儿羊皮袄，跳出来坚定的说：“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也。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

群臣多山东人（崤山以东），多数支持刘邦在洛阳建都的打算。但经过反复博弈，最后由于娄敬的坚持和张良的支持，历史的车轮终于向西北调整了30度角，刘邦“即日车驾西都关中”。太史公评价娄敬“脱輓辂一说，建万世之安”。

娄敬因功受封奉春君、建信候

图片来源：公开资料整理，大七环

一次会见，改变了一座城市的命运，成就了丝绸之路，也成就了千年长安。

64年之后（公元前202年），张骞以未央宫为起点，打通了西域往来的商道。由于汉、唐帝国的丝绸惊艳天下，这条路又被德国学者称为丝绸之路。

又过了约800年的沉淀（唐贞观二十年），丝绸之路的起点长安城终于迎来了高光时刻，一代盛唐，成就了世界第一座全球城市。

一、胡人云集的大国大城

长安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人口超过百万的超级城市。唐朝建立伊始，长安人口就接近100万，根据《旧唐书》记载，开元年间，京兆府长安18县，户20.7万，人口92.3万。而到了天宝初年，唐玄宗执政时期，长安人口已经达到36.3万户，196万人，在农业社会这一人口规模不可谓不惊人。

长安城的胡人保持在10万上下规模，占总人口的5%-10%，国际化程度非常之高。《唐会要》所载，贞观初年，突厥既平，迁突厥于朔方，降人入居长安者乃近万家。仅此一次，入居长安的突厥人就达到了5万-8万人。

图片来源：陕西动漫产业平台

按照历史学家向达的考证，长安的胡人共分为四类十三姓。

四类中第一类是魏、周以来入居的胡人之后；第二类是西域胡商；第三类是僧侣传教士；第四类是异国入质于唐的王族，如新罗王子金允夫等。

十三姓来自于阗、龟兹、疏勒等国，中亚、西亚的昭武九姓，以及来自波斯诸国的胡人，有声望的姓氏包括于阗尉迟、疏勒裴氏、龟兹白氏、昭武九姓（康、安、曹、石、米、何、火寻、戊地、史）。

胡人在有唐一朝名人辈出，这也是长安充分国际化的佐证之一。唐朝做官的外国人多达三千人，开放和包容成为长安的一大特色。

例如，年画中的门神之一的尉迟敬德，唐开国名将，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就是于阗王室之后。

其他名人如佛教唯识宗创始人高僧窥基（尉迟氏）、画家乙僧（尉迟氏）、裴玢、裴沙、裴休、乐府白明达、琵琶演奏家曹善才、名将高仙芝、白孝德、波斯王子卑路斯等。

另外一个有意思的人是乱唐之安禄山，本是康姓后人，在安波主家牧羊，因此改姓安。昭武九姓间也有贫贱高低之分。

日益全球化的今天，我国尚无一个城市的国际化达到了长安的水平。从四个一线城市和十五个新一线城市中，上海外籍常住人口最多，达到了20.86万人，占常住人口比仅为0.87%，国际化水平远低于盛唐时期的长安城。其次包括北京、广州等城市，外籍常住人口数量都很多，分别达到了10.74万人和8.65万人。

大国大城的时代，如何更开放、更兼容并包的吸引一流国际人才，成为一线和新一线在全球城市竞争中弯道超车的关键。

中国“4+15”大都市常住人口数

数据来源：第六次人口普查，各市统计局，大七环

从外国人在华服务来看，近代比较知名的有执掌晚清上海海关48年的英国人赫德，以及长华尔、白求恩等。但新中国建国以后，出于国家安全考虑，一些重要的岗位尚未对外国人开放。如《公务员法》规定：公务员必须具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

所以，当下很难出现唐朝的异国将领、宰辅在政治舞台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的作用。如何兼顾安全与国际化，是值得深思的一个问题。

二、留学的首选目的地

唐代的大学，主要隶属于国子监，下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律学和算学等六学，在唐玄宗时期又增加了一所广文馆，教育水平位于全世界前列，因此吸引了日本、朝鲜、越南和西域诸国不远万里，来唐留学。

长安最多时吸引留学生达到了上万人。比如唐朝初年的日本遣唐使，团队达数百人之多，留学学习内容更是包罗万象，除了留学生和学问僧之外，还有船匠、翻译人员、医师、画师、史生、锻生、铸生等各种类型的专业人士和工匠，可以说是既有学历教育，又有技能培训。

日本遣唐使出海场景

图片来源：《东征传绘卷》局部

日本留学生在长安求学时间大多在十年以上，甚至达到二三十年。阿倍仲麻吕就是留学生中的优秀代表，他出生于日本著名的安倍家族，到长安留学前后长达26年，甚至还考取了进士，留在唐朝做官，和李白、王维都是好朋友。

阿倍仲麻吕的中文名字叫晁衡，曾在归国之际作诗《衔命还国作》，成为唐诗中的唯一外国作品。“衔命将辞国，非才忝侍臣。天中恋明主，海外忆慈亲。”既有对祖国和家人的思恋，又有对盛唐和长安的不舍。

王维临别赠诗《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李白在得知他归国遇难的消息以后也题诗悼念《哭晁卿衡》，成为唐诗名篇。

越来越开放的中国也成为了全球留学生放学的第二大目的地，2018年全球来华留学生总人数达到了49.2万人，共有196个国家的留学生来到中国。

从全球留学生流动网络核心-边缘结构图也能看出，在国际教育交流中，中国和美国成为了全球留学生的两个核心节点，越来越多的吸引了海外留学生的到访。

全球留学生流动网络核心-边缘结构

图片来源：Wind, Gephi 绘制整理

从城市排序来看，外籍在册留学生人数与各个城市的教育资源成正比。

首都北京成为外籍留学生的首选目的地，2018年留学生人数达到8.1万人。其次是上海，2018年留学生人数为6.1万人。

天津、杭州、南京、武汉等教育大市也成为来华留学生热衷的城市。西安虽无盛唐时之辉煌，但留学生人数也达到了1.2万人。

2018年“4+15”大都市外籍留学生在校人数

数据来源：《2019年留学生统计年鉴》，大七环

三、万民来商的世界中心

张骞出使西域，传播了汉帝国的天威，也带来了西域诸国的贸易往来。到唐朝时期，长安更成为了世界的经济和商贸中心。

陆路上，经敦煌的丝绸之路西域商胡纷至沓来。海路上，广州成为中西海上交通的中心，商胡“婆罗门、波斯、昆仑等船不知其数，积载如山”。

不管是经过陆路还是水路，这些商品的最终目的地都是长安。

长安建西市，南北长1031米，东西宽927米，有130多个足球场大，从面积到商品数再到贸易总额，都是公元7世纪世界上最大、最繁华的国际商贸交流中心。

李白曾有诗描写西市：“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之潇洒放逸与当代的沙特王子相比也不遑多让。

唐长安西市图

图片来源：日本 姝尾达彦 绘

西市有专门的波斯邸，供波斯商人住宿，另外东罗马帝国、粟特人、大食人均在此设有驻足点。在西市，大量的香料、药材、象牙、胡椒等流入唐朝，而唐朝的瓷器、金银器、丝绸、茶叶以及造纸术等技术也流转到了西方。

当前，西安市化觉巷一带，还有一批深目高鼻和长须白肤之人，疑为商胡后裔。

西市还建立了较为现代化的市场管理制度，比如税收制度和对胡商的保护制度等。《全唐文》记载，右武龙将军李甚之子因为贷回鹘商人一万一千贯不还，李甚被贬为宣州别驾。

唐长安城示意图

图片来源：西安发现

经济日益全球化的今天，中国的大都市也越来越多的成为了国际商品与经济交流中心。唐代除了长安以外，还有重要的商贸中心包括敦煌、广州、洪州、扬州、洛阳，目前仅广州和扬州还保留着当年的辉煌。

西安2018年的商品进出口总额已经在“4+15”个一线和新一线城市中位列倒数第四，贸易总额仅377亿美元。而当年名不见经传的苏州，2018年货物贸易进出口总额位居全国第一，达到5032亿美元，外贸总额全国第四，成为新一线城市外向型经济的典型代表。

从贸易差额的角度看，深圳成为我国商品贸易顺差最高的城市，而北京则是商品进口大市，商品贸易逆差额达到2069亿美元，平均每个北京人消耗了近1万美元的世界商品，和盛唐时期的长安城一样，成为外商最喜欢的市场之一。

2018年“4+15”中国大都市国际货物贸易总额

数据来源：《2019年中国外贸进出口年鉴》，大七环

正如当年的长安大量的胡商来华，中国巨大的市场和完备的产业链配套体系，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外商直接投资。

2018年北京仍然是全球跨国公司重大项目投资首选目的地，2018年实际使用外资243.3亿美元,天津、重庆、成都领跑新一线城市。

但从活跃度来看，深圳成为全球跨国公司投资最活跃的城市，外商投资直接投资合同项目6757个，但项均投资额较低，仅109.5万美元。

西安吸引外商直接投资项目143个，实际使用外资额53.1亿美元，约为北京的五分之一。

2018年“4+15”中国大都市外商直接投资

数据来源：《2019年中国外贸进出口年鉴》，大七环

四、全球化——大城市进阶的天梯

实际上，随着政治经济形势不断的发展，全球中心城市的桂冠也一直在转移：

在公元前4000年到公元前2500年，世界文明发端于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乌鲁克城成为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区域性中心，但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全球城市。

再到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孟菲斯、底比斯和亚历山大都曾经成为非洲的区域性中心城市，留下了金字塔和古埃及文明的文化遗产。

直到公元前2世纪前后，历史的接力棒终于传到了中国，并一直延续到新航海时代。汉代的长安城已经具备世界中心的雏形，而这一时期拉丁平原上的罗马城也迎来了鼎盛发展，世界进入了双中心的时代。但考古证明罗马的城市规模与长安有较大差距，罗马城只有9-14平方公里，而长安的占地面积约为84平方公里。

盛唐长安城成为第一个人口超过百万、国际移民超过十万的真正国际化大都市，开放和包容成就了这座全球城市。

武周时期，帝国迁都洛阳，让这座城市迎来了自己的鼎盛时期。公元694年，波斯酋长犹太人阿罗憾（abraham）率众多西域胡人以铜铁铸造天枢，标志着武周帝国统领万国，神都洛阳成为世界中心。

《清明上河图》记录了北宋都城东京汴梁的繁华，人口百万，辽、西夏、东南亚、阿拉伯等地的商人都在此进行贸易，国际化成就了新的全球城市。南宋临安的国际化程度也很高，咸淳年间，临安仅户籍人口就已达124万之多，同一时期的伦敦只有2万人，巴黎只有4万人。50多个国家派驻使节，近100个国家商人到此通商。江南富庶地拥抱国际化，成为新的全球经济与贸易中心。

清明上河图（局部）

图片来源：张择端 绘

大航海时代，西班牙和葡萄牙再次接过了国际化的接力棒。公元1493年，西班牙和葡萄牙在亚速尔群岛和佛得角群岛以西100里格处划了一条线（教皇子午线），平分了整个地球。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宣称：“在我的领土上，太阳永不落下”。马德里和里斯本成为新的世界中心城市。

图片来源：岩讲录

十八世纪六十年代的工业革命助推英国从一个出口羊毛大国一举成为工业强国。伦敦大都市吸引了最好的工业、金融、商业和其他行业精英。1850年，英国生产了世界煤产量的60.2%、铁产量的50.9%、加工世界棉花产量的46.1%，成为“世界工厂”。1851年的万国博览会将伦敦的国际化推向了顶峰，一举成为新的世界中心城市。

图片来源：中国日报网

两次世界大战助推美国经济实力一次又一次的飞跃，也奠定了纽约成为世界中心城市的基础。华尔街助力纽约成为世界上上信息最活跃，商业服务、证券交易品类最全面、最专业的地方。联合国总部坐落于纽约，192个国家的常驻代表团落位于此。纽约还是世界文化中心、世界金融中心、世界贸易中心、世界教育中心、世界娱乐中心、世界科技中心、世界时尚中心、世界媒体中心、国际航运中心。

全球城市，是指在社会、经济、文化或政治层面直接影响全球事务的城市。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无论是罗马、长安、汴梁，还是伦敦、纽约，历代全球城市都有一个共性的特征：只有开放，才能与全球充分链接，都市才有未来！

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就要打造一批有影响力和有竞争力的全球城市，只有全球城市才是真正的世界顶端城市。拥抱全球化，融入全球化，以更加包容和开放的胸襟走出去和请进来，才能真正登上向全球城市跨越的天梯！

参考书目及文献：

1.《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学林出版社，向达著

2.《长安，丝绸之路的七点》，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朱鸿著

3.《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上海古籍出版社，司马迁著

4.《全唐诗》，上海古籍出版社, 彭定求等编校

5.《钦定全唐文》,上海世纪出版社,董诰等编校

6.《穿越千年，好一个盛世长安》，西部大开发杂志，张永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