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特评：让员工下跪互扇耳光的“狼文化”企业，你敢进吗？

作者：时代财经 庄俊朗

近两日，一段让人瞠目结舌的视频在网上流传，关于广东东莞某家具厂。

视频中，一群人排成一排，一会儿跪地，一会儿起立，冲着面前坐在椅子上的人疯狂喊叫，坐在椅子上的人则不断鼓掌加油。其中一人更是左右手交替着抽自己的耳光，最后又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冲着地面用力摔打，举止癫狂。

视频引起舆论热议后，该家具厂称，这只是一个员工培训。“培训是为了打造‘铁军团’，让员工们激发最巅峰的状态，是他们自愿的。”

近年来，打着“狼性精神”幌子，强迫员工做各种荒诞行为的案例层出不穷。这些案例不像是培养“狼群”，倒更像是要把个体培养成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奴隶。

员工们这般歇斯底里、放弃自尊，就算真能暂时提高业绩，但这种强迫出来的“服从”，是否合情合理？

幸好，先不论是否合情合理，这种强迫首先就不合法。

《劳动法》第九十六条规定，用人单位侮辱、体罚、殴打劳动者，由公安机关对责任人处以十五日以下拘留、罚款或警告；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责任人刑事责任。

《劳动合同法》第八十八条则规定，用人单位侮辱、体罚、殴打劳动者，依法予以行政处罚，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给劳动者造成损失的，应承担相应赔偿责任。

10月28日，东莞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公开表示，已派出监察人员调查，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中。

“狼性文化”的崛起

视频场景虽魔幻，但这种事早已屡见不鲜。

例如在2017年，一段多名女子互扇耳光的视频也在网上热传。涉事美容机构打着“打造团队凝聚力”的旗号，让女员工们穿着制服跪成两排，扇耳光之声噼里啪啦，后面背板上，还用大字写着“狼性团队”。

近年被曝光的各类“奇葩”企业文化中，大多与“狼性文化”脱不了关系。

“狼性文化”的说法出自2004年出版的小说《狼图腾》。但提到“狼性文化”，大家最常想到的还是华为。

直到2018年4月，华为创始人任正非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仍表示“华为永远都会是‘狼文化’”。

最能体现华为“狼性文化”的，莫过于其“奋斗者协议”，签署者“自愿放弃”带薪假及非指令性加班费，以及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的权利。当然，华为也许诺以丰厚的报酬，吸引员工成为“奋斗者”。

华为的成功及其员工的拼搏，为众多老板所羡慕。于是，各种企业也纷纷效仿华为，推广“狼性文化”。

但这些企业无法提供华为那样的薪酬，既拿不出公平、有效的激励机制，又想员工拥有“狼性精神”，只能寄望于所谓的“企业文化培训”，反其道而行之，靠着“扇耳光”等半惩罚、半“打鸡血”的方式，逼着员工去服从、去拼搏。于是，各种魔幻的培训层出不穷，喊口号、喝鸡血、下跪……令人瞠目结舌。

一方是“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的老板，另一方则是市场上参差不齐的培训机构。

新华社曾在2016年调查发现，企业培训师的进入门槛并不高，只要交费参加培训，不用考试就能取得“企业培训师”职业资格证书。

这种“打鸡血”式的培训，往往被用人单位和培训机构披上“自我认识、自我改变、激发潜能”的外衣，其实就是以培训的名义摧残人的自尊心或自我认知，让人陷入偏执状态。

尤其是在入行门槛较低的销售行业中，这种“打鸡血”的培训最常出现。一名销售从业者曾在网上说，“这种培训就像给人打了一剂兴奋剂，当药效一过一切恢复如常。”

让人悚然的服从性测试

接连不断打着“狼性精神”幌子，强迫员工做各种荒诞行为的案例，很容易让人联想起50多年前的一场社会实验，这场实验之后被德国小说家托德·斯特拉瑟（Todd Strasser）作为素材创作成小说《浪潮》（The Wave）。

电影《浪潮》

1967年，美国高中老师罗恩·琼斯（Ron Jones）与他的学生们共同进行了一场实验。

实验中，他命令学生完成一系列荒诞的行为，对此抗拒的学生被立即驱逐出课堂。而剩下的学生逐渐习惯服从琼斯的各种命令。

这时，琼斯向学生宣布，之前的命令都是为了一个名为“第三浪潮”的组织，为了实现“第三浪潮”的使命，每一个成员都要全身心服从组织。琼斯还在黑板上写了两句话：“纪律铸造力量，团结铸造力量。”

学生相信了他们的老师，原本不情愿的行为，渐渐内化为心甘情愿的服从。

企业培训员工下跪、互扇耳光，跟50多年前的这场社会实验，并不完全是一回事。但其中的相似之处，也让人毛骨悚然。

下跪也好、扇耳光也好，都是一种“服从性测试”。企业及培训机构故意设计一系列毫无意义的行为，并命令你服从。如果你拒绝，那便通不过“服从性测试”，就会被驱逐。

在上述实验中，学生只是被逐出课堂。但在企业中，员工被驱逐则意味着被开除。“刺头”被拔掉，剩下的员工为了保住工作，就不得不加倍努力服从。而这样的服从必须打破自尊，打破个体与集体的界限。

在家具厂的案例中，员工一旦被强迫当众下跪、扇耳光，他的自尊心便被强行打破了，员工不得不“破罐子破摔”，与所有人一起，陷入一种集体无意识的癫狂当中。

此外，还需要一个有说服力的共同目标让员工甘愿服从。在上述社会实验中，这个目标是虚无缥缈的“社会变革”。但在家具厂，这个目标是“销售额”、“赚钱”。

在这套话术里，因为“要赚钱”，所以团队要有“狼性精神”、要“打造铁军团”，个体要全身心服从、要歇斯底里的癫狂。

然而，智联招聘2019年的一份调查显示，员工最认可的企业文化是“尊重员工”，占比83.6%，而认可“狼性文化”的仅有7.7%。

在那场社会实验中，学生最后狂热到差点脱离了琼斯的控制。但在今天，这种培训只是一剂兴奋剂，短暂刺激后，余毒残留在企业体内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