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洋最新演讲：危机给了中国领先世界十年的机会

10月31日，领教工坊将连续举办了八届的“中国企业家私人董事会年会”，升格成为“美好企业嘉年华”，呼唤并陪伴企业家们攀越第三座大山，共同坚守心中那片永不磨灭的边地美景。

会上超过800名一把手企业家及核心高管，与80多名商界领袖、经济学家、趋势专家、知名学者共聚上海，共话当今民营企业最关心的议题，共商后疫情时代的新生之道。

本文整理自北大博雅特聘教授、北大国发院院长、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姚洋以《准确把握国际形势的变化》为题的演讲，内容经本人修订发布，与您分享。

正文字数丨4944 字

预计阅读丨 15 分钟

刚才，黄奇帆市长做了一场高屋建瓴的演讲，讲得非常入理，分析得非常清晰。

我非常赞同黄市长最后的几个结论。

一方面，美国想与中国脱钩的企图是不会成功的。

另一方面，我们党刚刚开完五中全会制定了十四五规划，以内循环为主的双循环新格局会带领我们走向一个新的发展高度。

我这里要同大家分享的内容与黄市长讲的第一部分内容是高度相关的，刚刚黄市长的演讲高屋建瓴，我接下来会提供一些具体的分析。

我想从一些比较具体的事实和逻辑出发，佐证黄市长所说的：中美脱钩这个事情不是没有一点点发生的概率，但事实上是很困难的。

中美脱钩的两大问题

我这里要谈两大问题。

所谓的“去中国化”是不是发生了？

大家回想一下，疫情刚刚开始的时候，去中国化的说法满天飞，很多人都认为中国要被排除在整个供应链体系以外，世界要与中国脱钩，我们要做好准备。

事实上，我们看到，过去几个月中国非但没有与世界脱钩，反而与世界的联系更加紧密。

会不会形成所谓的两个平行体系，特别是在技术和金融领域？

刚才黄市长已经告诉我们了，不会形成这样两个体系——当然我们还是要做好准备。

稍后我会和大家分享一下，为什么我认为不会产生两个平行体系。

先看第一个问题，去中国化是不是发生了？

我们先看最重要的一个指标就是中美贸易。

2018年4月，美国开始和我们打贸易战，2500亿的商品要加15%、25%的关税。去年中美贸易额下降得很快，今年上半年仍有下降。

由于疫情的关系，美国和其他国家的贸易量也在下降。

▲中国对美国的出口回升到贸易战之前的水平

到了今年4月，中美贸易开始复苏，中国对美国的出口基本上到了贸易战之前的最高峰，中美间贸易的不平衡不是缩小了，而是扩大了，美国整个贸易逆差也增加了。

在美国内部，绝大多数理性的经济学家和分析家认为，特朗普政府在与中国的贸易战中，最后倒霉的会是自己——没有遏制中国对美国出口的增长，却使美国贸易状况进一步恶化。

疫情对中国的影响很小，中国的抗疫措施是完全正确的，西方国家现在不承认，但是我们已经用事实告诉他们：我们的抗疫最成功。

我们抗疫成功，所以我们的外贸增长非常快。因为其他国家的生产停顿了，但消费却没有下来。

很有意思的一个事情就是：除医疗设备以外，我们还有一个出口增长得非常快——计算机。

以前哪怕是美国的中产阶级也不会给孩子买一台移动电脑，现在都要了，所以中国在这方面的出口增加了。

中国六到九月的贸易增长分别为：4.3%、4.4%、6%、8.7%，我们的进口也在增长。

9月的增长幅度非常大，真正地说明了国内经济在复苏，V型反转是真实的。

产业链的变化

高科技是不是断裂了？

一些地方有断裂，像华为，他们推出新的麒麟芯片手机，卖得很贵，最高1万多。

如果美国的禁令持续到明年，华为的麒麟芯片用光的话，当然就无法生产了。

这一款华为手机会成为绝唱，大家想更新自己手机的话要赶紧买。

当然，受影响的还有一些在实体清单上的其他企业，总共有190多家。对大学的影响也比较大——大学用的很多软件都是美国的，可能无法更新了。

总体而言，影响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大，哪怕是华为。华为的5G不受美国影响，5G芯片用不到高端水平，不要7纳米、5纳米，甚至24纳米都用不到。

我们在座的这么多企业，我估计受到美国制裁影响的很少。

另一方面，由于其他国家受疫情影响，中国的零部件企业反而化危为机，占领了市场。

刚刚黄市长也说了：

美国的企业、日本的企业，所谓的‘撤离中国’都没有发生。以中国为市场的企业不可能撤离，撤离了就会亏损很多。

还有一个是出口向东南亚的转移，我刚刚看到一个微信说，当前越南的出口大增，越南的贸易额是5千多亿美元，是其GDP的2倍。但没有说的是，越南的出口是2600亿。

什么概念？只有中国的十分之一。

即使是越南所有出口增长都来自中国，对于我们的影响也非常非常小。

另一方面我们要注意到的是，东南亚出口的增加的确有一部分是从中国转移出去的，但是他们又会增加对中国的进口，他们没有办法生产棉布这些比较高级的产品，需要中国出口给他们。

这些低端的、劳动密集型产品向那些国家的转移是会发生的。

事实上，20年前，中国的服装鞋帽出口占到出口比例的10%以下，已经很少很少了。

中国最大的出口是什么？机械产品，其次是电子产品。

我们的发展四十年一轮回，竞争力又回到了计划经济时代的水平，依靠机械产业。

只不过我们这个程度更高了，更电子化、更智能化。因此，根本没有必要担心东南亚国家抢了我们的出口。

我们可以看到左边这个图是中国的GDP和出口占世界的比例，2018年我们是16%，2019年将近17%，我估计今年还要涨。

出口在今年以来突飞猛进，从不到14%到17%以上，全世界的贸易量在下降，只有中国在提高。

当然不可能长久维持——只要世界贸易恢复了，中国的比例就会下降。

但即使有下降，也不可能降到14%那个水平，因为已经上了一个新台阶。

中国在世界经济地位的变化

再看一下金融危机以来中国世界地位的上升情况。

2009年我们的GDP总量只有美国的三分之一，十年以后增长了1倍，达到67%。

这意味着，平均而言，我们每年相对美国的增长快了7.2%，这样一个水平是非常非常快的。

财富500强中，2008年我们只有37家，那一年我们的GDP总量超过日本，成为第二大经济体。

我们检讨：日本是45家世界500强企业，我们GDP和人家一样了，为什么我们的世界500强赶不上人家？

去年我们检讨：我们是119家，差美国2家。当时我说，我们将来一定超过美国。

今年，我们超过美国了，但是我们还是要谦虚，要做检讨。

只不过今年的检讨不同了——我们排前十位的世界500强企业一大半是银行，银行占世界500强利润的一半以上，结果搞得银行自动限薪，监管部门自我检讨。

事实上，银行在中国赚钱多是有道理的。简单来讲，中国人爱储蓄，就算我们的利率很低，老百姓还是爱储蓄。

市场上的资金回报率很高，大概7%，这个利差就有了，银行想不赚钱也是很困难的。

我们还有全球领先的公司，技术领先的如华为、阿里巴巴等。

马云说，他现在的痛苦是进入了无人区，前面没有人，他怎么创新？

我们还有一些产量领先的企业，如格力、美的、联想，在中国第一的企业就是世界第一，中国的规模就体现在这里。

我讲过去十年变化的意思是什么？大家一定要记住：

这一轮病毒的危机给了中国一个先行的机会。

这样说有一点不地道。

但是这一次疫情来了以后，世界经济要停止一年半到两年，中国经济却已经恢复了，这给了中国先机，使中国可以领先世界大概十年。

我判断，明年，我们新的经济周期就会开始，又要持续五到十年的高速增长。

世界对中国的依赖度在提高

根据麦肯锡的数据：世界对中国的依赖度在提高，中国对世界的依赖度实际在下降。

所以在这一交叉点，中国对世界的主导权在增加。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况？

因为整个世界的分工逻辑没有改变：全世界的贸易额里面90%是中间品贸易，只有10%左右是消费品贸易。

这是因为，现在很难有一个产品是百分之百由一个国家生产。

中国还有两个很大的优势：

● 巨大的市场

● 强大的生产网络

没有一个国家能做到像中国这样：联合国全部工业门类的工业我们都有，想生产什么就可以生产什么，还有不断提高的人力资源和技术水平。

我们每年拥有的大学毕业生800万，什么概念？十年的功夫，我们的大学毕业生就是英国人口或者德国人口了。

▲历年高校毕业生人数（万人）

不要忘记这一点：大就是强。

我们的年轻人非常有创造力，虽然我以前也觉得，中国的教育扼杀创造力。直到有一天，我和北大的一个天才数学家一起开会，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你上高中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压抑？天天做奥数。”

他说：“不，我很快乐，我做奥数时是快乐的。”

人家天才的智商是140到150，做奥数让他感到很兴奋。

因此，我得出一个结论：天才教不坏。重要的是要有一个适当的土壤，制度要搞对，特别是激励机制要搞对。

他后来为什么到美国教书？就是因为我们的机制没有搞对，像他这样的学者，没有对的激励机制就留不下来。

我们把激励搞对，我们的创新就会没有问题。

▲姚洋在“美好企业嘉年华”上发言

另外，不能高估西方政府所起的作用——不管西方的政客怎么说，最后的决策权在企业。

如果这些企业不愿意和中国脱钩，美国想和中国脱钩也是非常非常难的。

在这一点上，中国的企业家也要转变思路，我们现在要建立新的政企关系，需要我们企业家好好地理解总书记说的话。

技术脱钩？

第二是技术领域，是不是脱钩容易呢？我刚才已经说了，中美之间已经在高科技领域有部分脱钩，但要全面脱钩的难度很大。

现代技术是非常复杂的，刚刚我说了，产品的生产是全球转，技术也一样——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我和华为的人交流过，他说美国人搞我们，自己也不好过。

以前华为和美国的企业是竞争对手，但他们有很多的交流，互相交流、互相促进，并不因为是竞争对手就不交流。而现在不能交流了，美国企业失去了一个进步的机会。

由于技术很复杂，标准也很复杂，所以标准一定要统一。20年前装一台计算机很困难，但现在装一台计算机很容易，因为标准统一了。

要知道，标准不是国家政府出面制定的，而是头部企业制定的，这一点非常重要。

也就是说，只要技术水平达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制定标准，就可以有一定的垄断地位。

中国的企业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美国人想把华为排除在外，最终，被排除的却是美国企业。

特朗普政府有一个禁令：

华为参加的会议，美国的企业都不能参加。

于是，美国的企业被排除在5G技术会议外了。因为5G技术离不开华为，华为掌握了5G技术40%的份额。

美国的企业在发挥作用，对华为的禁令一拖再拖，9月15日开始实施，但仍有很多企业获得了供货许可，但不是高端的芯片，是低端。

现在有消息说高端芯片也要开放，美国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这些芯片不用华为的5G技术就可以供货。这是废话，因为他限制不了华为的5G芯片。

5G芯片不需要那么高端，实际上就是一个台阶。

因为这些美国企业损失太严重了，刚刚黄市长已经说了，波士顿的报告里面讲得很明确：美国现在对中国技术打压的策略就是自损八百的策略。

技术的竞争是绝对不可避免的，因为中国和美国的地缘政治竞争不可避免。

最后竞争什么？技术，军事技术。

最好的结局就是在统一的标准和规则下进行良性竞争，而这种空间是存在的。

金融脱钩？

最后，金融能不能脱钩？

金融要脱钩的困难更大。美国人对SWIFT（国际资金清算系统）没有绝对的控制权，全世界180多个国家和地区加入这个联盟，要把中国排除在外几乎没有可能。

美元结算体系能不能把中国排除在外？可以，这是美国人自己的。

对此我们要想一下，如果美国把中国排除在外，我们的贸易怎么办？每年6千亿美元的中美贸易怎么办？

另一方面，不让中国人用美元，美国将失去最大的客户。

任何国家想用货币霸权割世界的韭菜，就一定是越多人使用越好。

像南美洲，还有东南亚这些贩毒集团，他们使用的货币是美元，说明美元坚挺。

要看人民币是不是国际货币很简单，看贩毒集团是否使用人民币，如果他们使用人民币作为支付手段，人民币一定坚挺。所以我们不用担心美国人会把中国排除在美元体系外，除非他们是真的疯了。

不排除美国对个别中国企业实施制裁，但这个难度也很大，因为在当前这个全球化的世界里，制裁一家中国企业会涉及全世界很多的企业。

中美之间的金融没有中断，今年还有中国企业去美国上市，美国对中国的投资也在增加，这是因为我们的开放政策。

中美关系的四个方面

最后我总结一下，我的判断就是：美国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对华政策。

大家不要被特朗普政府忽悠了。美国有很多不同的势力，共和党的鹰派的确想与中国作对，但他们在人数方面是极少数。

在现在的特朗普政府中，像国务卿蓬佩奥、纳瓦罗这样的人是少数，他们里面还有一些理性派，如财政部长姆努钦。抖音海外版可以活下来，他们起了很大的作用。

还有民主党，目前来看更理性一点。拜登竞选团队透出来的信息是，他们会更加理性地对待中美关系。

美国的地方政府与特朗普政府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非常想和中国做生意，希望中国去投资，他们更关注地方事务。

美国金融界、企业界就希望和中国做生意。

不要被民调所谓的“68%美国人对中国没有好感”带偏。

一个上升的国家在挤占人家的地位，要传播自己的思想和文化，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紧张，美国在战后的上升也让很多国家反感，特别是他的后院——拉丁美洲，反对声音很高。所以，没有必要把这个事情看得很严重。

中美之间有四个方面的关系：

地缘政治竞争没有妥协的余地，是零和博弈。

意识形态，还有很多可以调和的东西，还有很多共同价值可以去挖掘。

技术竞争，存在调和的空间。像特朗普政府这样的策略是会造成两败俱伤的，我们在规则的基础上展开和平竞争，这个是可能的——如果是拜登上台。拜登说了，俄罗斯是美国的敌人，中国是美国的竞争对手。

经贸和金融领域，无法脱钩。我们看到，在过去半年里面，中美之间以及中国与世界之间的关系更加深度地融合在一起。

以上是我的总体判断。

作者：姚洋，北大博雅特聘教授、北大国发院院长、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

来源：本文整理自姚洋在领教工坊美好企业嘉年华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