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被毒杀的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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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 向思琦 姚胤米 陈晶 龚方毅

文 | 姚胤米

三个月前,《晚点 LatePost》以《三体》IP 开发为由,采访了游族集团创始人、CEO 林奇。在被问到这两年思考最多的 “人生命题” 时,林奇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想得比较多的就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甚至 90 岁的时候,如何跟这个世界 say bye。传说临死的时候脑子是会很清楚,在那个你无比清醒的时刻,你要怎么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三体》后传:中国最伟大科幻 IP 十年的商业流浪》)

他说了几次 “90 岁的时候”。那时,在场的所有人,丝毫不觉得 “90 岁” 这个代表人生终点的时间数字很大。

就像很多人回忆的那样,林奇总是红光满面、很有活力。美团创始人王兴评价他:龙精虎猛。

在生命的最后十天,林奇因中毒陷入重度昏迷,丧失了一切感知,没机会体验他曾认为的 “死前无比清醒的时刻”。

一家上市公司 CEO 被人以投毒的方式害死,是整个商业世界都极为罕见的恶劣事件。游族集团及部分接近真相的知情人士表示,暂时不便透露更多细节。而有关事情原委,也需等待警方公布调查结果。

今天,我们更希望抛开对这家公司内部纷争的猜测,过去操作的失误等问题,以对待和尊重一个生命个体的方式,最后一次用文字记录林奇。

很多人曾经觉得,林奇最坏的结果是变成植物人

圣诞夜刚刚过去的凌晨,两点多,上海的气温降到零下 2 度,阵风吹过来时很凉,人忍不住直缩脖子。冷风似乎让消化一个人离世的消息变得更难。

宜山路 711 号附近静得能听到人说话的声音。那里的游族大厦最顶部六层灯火通明。楼下,四五名员工用白色的蜡烛摆出两圈爱心,有人为林奇点上了他喜欢的雪茄,鲜花绕在外面,烟静悄悄地燃烧着。

12 月 26 日晚,上海宜山路的游族大楼正门口,地上堆放着用来凭吊林奇的鲜花。图|龚方毅

对于很多人来说,12 月 25 日的晚上和接下来的凌晨是一个不眠之夜。

知道确切消息时,林奇的校友、取势资本吴澍正在和同事边吃饭边开会。他的太太在朋友圈看到有人发和林奇的合照,敏感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吴澍是最早一批知道林奇住进医院的人,他赶紧暂停会议,打电话给游族的朋友:“人真走了假走了?你别骗我。”

“真的走了。”

第一反应是懵的。吴澍回到桌旁,刚开始还继续吃饭喝酒,喝着喝着就哭了,完全没意识到眼泪已经自动流了下来。他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是林奇的酒柜,那是之前他们一起喝酒、打 “吃鸡” 游戏的地方。

据《每日经济新闻》报道,12 月 16 日林奇因感到身体不适,花一个小时前往平时去的私人医院,18 点 15 分左右开始接受短暂治疗,随后被送往上海华山医院抢救。游族集团相关高层本周一回复《晚点 LatePost》时说,起初院方以为林奇是脑梗,后面才怀疑是中毒。

17 日晚 22 点 19 分,游族员工在职场社交平台脉脉爆料称,六辆警车停在公司楼下。23 点 40 分左右,林奇的朋友吴幽在朋友圈看到有人发布内容:“我兄弟没事儿,大家不用担心。23 日警方发布通告时,称嫌疑人许某已经被控制。

林奇住院的第一周,上海游戏圈的多位高层都曾去探望。他生前人缘好,提前得知部分真相的朋友们也都很默契地为他保密,保护他和他的上市公司。有人向吴澍打探情况,吴澍就假装不知道,对方说要去看看,他心怀不忍地回,那就去看一看吧。

一位曾接近林奇的游族集团前员工王海事发当晚就知道是高管投毒,一直不愿接受这件事,“本质上不希望是真的”,他说,“但因为是非常核心的员工讲的,所以肯定是真的。”

临床诊断,林奇的脑神经受到不可逆的损伤,人也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医生说,最差最差的情况是成植物人。这几年,也有创业者因为心梗、脑梗进医院,大家会觉得 “顶多影响生活,绝不会影响生命”——游族不少高管一度也抱有这样的预期。

12 月 23 日,游族发布公告称:林奇目前正在住院恢复治疗,各项体征稳定。林奇的部分朋友看到时,觉得 “真的可以静候佳音”,其中几位还打算元旦之后到上海去看看他。没想到比最差最差的结果还差。

与逝者过往的交集在这个晚上浮现在朋友们的脑海中。

普超资本创始合伙人慕磊想到的是,7、8年前第一次他和林奇的第一次见面。那时,慕磊刚签下一个好莱坞 IP,在做影游联动的尝试。而游族还没上市,林奇刚 30 岁。但那些在页游时代成长起来的创业者早就耳闻此人大名。在上海的游戏圈,林奇颇有名气。

林奇对泛娱乐、大IP开发很感兴趣,和慕磊讨论得很热烈。慕磊能感觉到,这个人很有想法,也完全没有公司老板的架子。说话间,林奇举着一只红酒杯,讲了许多对于未来的畅想,踌躇满志。如今再想到这个画面时,慕磊情绪翻上来,重大突发的事实往往有股不真实感,“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他说。

林奇去世当晚,还有人在他接受救治的 ICU 病房一直待到凌晨五点,“最终还是没忍心看他最后一眼”。

“不管林奇做了什么,都不值得他付出生命”

最让大家想不通的是: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

林奇中毒的重大嫌疑人许垚是游族影业的CEO。他本科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法律系,此后获得法国保罗塞尚大学的法学硕士学位,美国密歇根大学的法律博士学位。我们在今年 8 月短暂地见过一面。他人很精壮,身体能看到明显的健身痕迹,给人感觉是 “精英范儿” 的。在游族影业内部,他也因为 “很书生、很学院派”,被称为 “三土博士”。

事情发生后,认识许垚的人会从记忆里寻找一些迹象,它们看似合理却也难经推敲。

比如,一位曾就职于游族影业的前员工刘伟(化名)回忆,许垚曾在闲聊时说自己喜欢读云南、贵州地区的巫医、毒师题材的小说。——可这类题材的文艺作品本就一度在国内流行,很难说那时他的脑子里就有什么害人的计划。

许垚作为法律人士的能力也曾得到雇主的充分认可。在游族之前,他是复星集团的总裁助理、总法律顾问、法律事务部总经理。入职后,许垚负责游族集团的法律风控,职级是执行董事。

2017 年,《三体》电影停摆期间,许垚被调到影业部门处理版权问题。8 月,接受我们采访时,许垚聊起自己对《三体》项目的贡献,语气难掩骄傲。据他描述:之前游族好几位高管都碰过这个项目,但 “碰完以后都没有再推进下去”。许垚想了很多办法去多方沟通,花了半年多,终于把电影及相关版权问题全都解决下来。

他精于法条,在跟版权方制定协议时,除了在原有的基础上打补丁,还很有预见性地埋了很多不起眼的小点,以便在未来有必要时,保护游族的版权利益。此后三体 IP 开发的很多推广、在政府端的形象问题都由许垚负责,他还为影业外聘了麦肯锡等咨询公司。

只不过随着后来影业对《三体》的开发工作步入正轨,没有影视行业从业经验的许垚暴露出职业短板。曾经接受过我们采访的影业前员工程凯(化名)回忆,许垚曾经花了两个多小时向他请教从业经验,后面也会带制片人跟大公司谈合作。只是,程凯会觉得游族影业那时虽然有项目,但没有明确的项目负责人,“一起开会时,感觉大家都是旁观者” 程凯说。合作中,游族的角色十分被动,几个项目最终处理的结果都不太好。

“影业的人服不服许垚?”

“还真不好说。” 程凯这样认为。而林奇很长一段时间 “对具体的情况都不了解”,他也 “不关心这些”。

最近几天,有传闻称,林奇对许垚工作极为不满,在新一轮职级调整中许垚的位置有较大变动,还有人说听到林奇对许垚有言语侮辱。人们据此猜测,一度拿 2000 万年薪、心气较高的许垚因为尊严受挫而选择投毒。

林奇脾气暴躁在公司内部多有传闻,比如:难相处,十几秒、二十几秒就打断别人的话。许垚也曾间接向刘伟表达过,觉得林奇脾气差。但之后接触林奇本人,刘伟觉得“与其说林奇是脾气差,不如说是比较直接,表达自己想法的时候比较激烈。”

王海说他在职时 “几乎天天被林奇骂”,“他的管理方式比较粗暴,不管什么级别,当着很多人面劈头盖脸就骂,甚至还会砸东西。”

王海记得,有一次开战略会,林奇问大家,最近一年有什么体会。当时还是法务的许垚说,“自己感到很委屈、很有落差感”。旁边某个游戏工作室负责人接过话茬,说,哎呀,深有同感啊。林奇 “一个茶就泼过去了”,泼到后面发言的工作室负责人身上。王海感慨,“确实很不给人面子”。在他看来,许垚作为海归精英很难适应游族 “野蛮生长” 的文化,“他是每天开会都要西装革履的那种,脸皮非常薄。长此以往,肯定会觉得自尊受到伤害。”

刘伟回忆,许垚本人几乎从来不发脾气,即便下属做错了事,他也面带 “书生气的微笑”,委婉地表达不满。只不过,这个人 “好相处的时候很好相处,不好相处的时候就会不苟言笑,不会特别容易突破进他的朋友圈壁垒”。

对比林奇和许垚,刘伟会觉得林奇是一个 “内驱动” 的人,碰到问题会想着通过提高自己来解决它。而许垚则是个 “纯粹外驱动的人”,“周围环境对他影响非常大”,他说。

直到今天,刘伟都很难相信许垚会是这样一个极端的人,在他的认知内,下毒是非常极端的手段。接着,他讲述了一个细节:

许垚虽然一般不发脾气,但如果处在非常嘈杂的环境里,他的克制力 “几乎完全没有”。有一次在国外出差,许垚和刘伟远程工作联系,机场那边突发一些状况,身处一个不熟悉的环境里,许垚 “整个思维完全乱掉,情绪亢奋到极点”,突然,他 “最脏最脏的脏话满天喷”。

“你就觉得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好像这个人突然疯了。” 刘伟说。他猜测,“最终会让许垚采取这种行为的,可能是给他人格上有些打击吧。”

而在林奇的朋友们看来,“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值得一个人去付出生命。”

他对待朋友热情又慷慨

如果坏的事情没有发生,林奇过去十天内将会参加母校南京邮电大学一年一度的学校创业者聚会,地点在上海,林奇安排接风。他还打算去看望恺英网络创始人王悦,被控涉嫌操纵证券市场,王悦不久前被收押在看守所。12 月 30 日,林奇将见到认识八年的好友慕磊,他们会谈一个新项目的合作。还有一些互联网圈的朋友在这个月相继收到林奇的邀请,雪季到了,他准备组局和朋友们一起滑雪放松放松。

林奇喜欢交朋友,接受我们采访的人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描述:他对朋友很热情、很慷慨。“虽然是精明的温州人,但是,是那种大气的精明。” 吴澍这样评价。

rct studio 联合创始人、游族的合作伙伴吴显昆今年七月带着初创团队从洛杉矶回国,第一次见到林奇。他做的是创意娱乐,通过人工智能给游戏带来沉浸式交互体验。令吴显昆惊讶的是,作为一个初创团队,第一次约林奇时,本以为对方会安排制作人或其他人来聊。但实际上,林奇直接带着 CTO、CPO、CFO、云游戏负责人一起去了,这让吴显昆觉得对方 “非常重视”,人也 “非常 nice”。

林奇给吴显昆的第一印象是:大哥风范,豪爽。交谈下来,林奇让他感觉 “整个行业的不内卷”,吴显昆说,“这个行业不只是相互争夺流量,他其实很在意,你是不是能给整个行业带来技术变革。”

作为页游时代的游戏创业者,不到 40 岁的林奇已经算是这个行业的 “老大哥”。他不端着架子,“很照顾这帮小兄弟们”,吴幽说。他比林奇小 9 岁,每次林奇知道他来上海,都要发消息关切:要不要人来接你?你怎么住?过来一起吃饭喝茶,安排唱歌。

“他给朋友带来的快乐是真挚和无私的。” 吴幽做了几年投资,也接触过不少互联网圈 “大佬”,见过很抠门的上市公司 CEO。一帮人聚在一起时,“在商业上可能更多的还是考虑利益,很乏味。” 而做游戏的人,很多都是 “年少多金,习惯了花天酒地”,有点狂,觉得 “老子天下第一,我多牛逼”。但吴幽觉得,林奇不是那种人,“他比较热心和仗义”。

和林奇吃饭,朋友们完全不用操心,林奇全部安排好。18、19 年的时候,吴澍和两三个朋友相约到林奇家喝酒。有一回,四个大男人,酒桌上五大名庄的红酒一样一瓶,回到家中几万一瓶的威士忌满桌都是,随便喝。酒过,他们从九点开始打《和平精英》,一直打到凌晨两点。局散了之后,有的人带走了一箱酒,还有人拿走了很好的威士忌。林奇经常慷慨送酒,吴澍记得,他的一位朋友(有潜在合作基础)曾被林奇赠予一瓶价值百万的山崎 50 年威士忌。

林奇喜欢打《和平精英》这种对抗性强的游戏,游戏风格 “很刚”,“枪都选连发的”。虽然技术不算非常厉害,但总是喜欢冲在最前面。一直往前冲的队伍很难赢到最后,但就算输了,林奇也不恼,和朋友们说 “再来再来”。这和当年在学校踢球时,他给人的感觉很像。林奇踢前锋,穿 7 号球衣,代表着他最喜欢的足球运动员罗纳尔多,也总是冲到最前面。

更让 “小兄弟” 们觉得感激的是林奇在事业上慷慨的分享和帮助。

吴澍比林奇小五岁,相识于 2012 年,是南京邮电大学的校友。在相熟的朋友面前,林奇会直接指出朋友的不足,很犀利。吴澍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四个朋友一起喝茶,林奇直接说,“你小子是不是之前做了什么事情觉得自己很牛逼啊?你小子踏实点。”

在朋友的描述中,林奇喜欢帮助人。“有什么事情,只要是合理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都会帮忙。” 吴澍说。林奇曾经投了好几个南邮校友项目,他看项目很敏锐,几乎每一个都能准确指出方案好坏,但无一例外地都投了,每个项目 1000 到 2000 万。他很仗义。

前游族集团品牌公关总监赵继文告诉我们,当林奇知道自己的女儿因为户籍原因不能参加中考时,还主动帮忙分析指导,不但推荐小孩去读国际学校,还在物质上给予支持。后来,赵继文的女儿选择美国学校就读时,林奇还主动帮忙写了推荐信。

另一位熟悉游族内部状况的知情人士称,游族的高管或多或少都从林奇哪里借过钱,用以买房、买车或还债、急用等。在这方面,林奇不太犹豫。

12 月 25 日晚,游族发布林奇去世的公告,有人在评论区留言:有一次,和林奇一起去参加一个会,中间休息的时候林奇问他,有没有吃过午饭,他说,没来得及吃。于是林奇把他手里汉堡掰了一半,送给了他。

作为商人,他极具天赋,聪明且清醒

能吸引朋友们这么多年一直欣赏林奇的,除了他对待朋友的诚恳和周到之外,还有对于他作为一个创业者的认可与欣赏。

慕磊评价林奇:在大事上非常果决、很聪明。

几年前,慕磊和游族想要合作开发一个 IP,跟林奇一起吃了一次饭。饭桌上,林奇问,你想怎么干?慕磊说,可以合作成立一个基金。林奇说,“跟我想得一样。” 接着,林奇立马给出了出资比例的方案,合作当场就敲定了,林奇马上安排下属沟通后续细节。之后,尽管这次合作因为一些细节问题没有最终达成,但慕磊还是对林奇果断做出判断并给出方案的能力印象深刻。

吴显昆也感受到林奇作为 CEO 的魄力。“他对自己认定的方向很明确,不会很保守,不会磨叽。” 他和游族的合作也是在第一次见面讲方案时,被当场拍板敲定,“没有任何的犹豫或者打太极,说要回去考虑一下、再反复论证一下。”

林奇是被很多在商业上获得过一定成就的人评价为 “商业奇才” 的那种人。“他非常聪明,商业嗅觉十分灵敏。” 一位投资人如此评价,“毕竟,在页游混战的时代,游族最后能生存下来,并成功上了市。”

林奇读书时就显露出他的才智。

高考时,林奇以一两分之差跟清华大学擦肩而过,被调剂到南京邮电大学。林奇从小就喜欢打游戏,到了大学,他更是把所有的精力、时间和资金全都投入到娱乐(自己的)事业上。第一次考试,林奇考了全班最后一名,在一个 2000 多人的年级大会上,被叫上来讲自己为什么会考到最后一名。大四那年是林奇早年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挂科很多,都要被退学了。但好在他足够聪明,补考时两三天准备一科,最后都过了。

王海有一次和林奇共同出差,林奇问他最近在读什么书,王海推荐了一本,对方在飞机上两个小时就翻完了。下飞机时,他们交流书的内容,“聊得句句都在点子上”,王海说。

林奇出身于温州的商人家庭,父亲是温州商会的副会长,在当地很有势力。小学时代,林奇就学会经营人缘,以至同学、父母、街坊邻居都愿意借钱给他,“融” 来的钱都用来打游戏,因此给林奇带来 “非常非常快乐的学生时代”。他游戏打得很好,好到曾经去韩国跟职业选手打职业比赛。

他是真的爱玩。大学毕业后,林奇在浙江电信局上班,工作内容在他看来比较简单,每天花几个小时就能搞定,剩下的时间都打游戏。这个工作习惯一直延续到林奇第二次创业,他基本上一天都只工作六七个小时,“觉得够了,剩下的时间应该继续个人娱乐”,在 “香港国际创客节 2017” 的活动上,林奇如此回忆。

虽然创办的前两家公司最后都关掉了,但因为经营得还算可以,给林奇留下了几百万的再创业启动资金。游戏给了林奇人生最初阶段无以取代的快乐,也成为他最终创业的方向。第三次创业时,林奇几乎做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改变——从那时起,他开始每天工作时间差不多超过 15 个小时。当然,这 15 个小时里也包括带有 “工作 + 个人娱乐性质” 的喝酒。

2009 年,游族网络在上海成立,主营业务是开发网页版游戏。第一款成功的游戏叫《三十六计》,做了 16 个国家的语言版本。第二款成功的是一个中国题材的武侠游戏,做出 40 多个语言版本。

林奇做生意务实,也坦荡。在整个游戏行业里,游族的口碑颇受争议,林奇对此也自知。“无论是从治理水平还是技术积累,还是业务管理,各个方面肯定成熟度是很低的。” 几年前,有媒体采访他时,聊到公司定位,林奇毫不讳言:最早做这个游戏公司跟温州造鞋厂造鞋一样,它质量不好,下雨了可能漏水,但也没关系,只要能走就行。

他从来没想过能把公司做到 500 亿那么多,“50 亿就已经很好了”。

创办游族时,游戏在国内是风口行业,投资界钱也不少,“机会是很好的”,“资本好的时候,大家给了很高的预期,业绩的增长更多来源于市场本身的高速增长。” 但实际上,如果放眼全行业,林奇也觉得游族也算比较好的创业团队,“有钱,有说服力”。

招早期员工时,林奇不会给伙伴们造梦。说服别人加入的一个核心是:林奇作为一个玩过大量游戏的资深玩家,直接谈游戏的逻辑,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不这样做,“大家会觉得你是懂游戏的”。而执行时,整体来看,林奇会觉得自己和团队 “比一般人还是要更勤奋、想得更多、想得更细”。

2011 年,游族第二款产品上线几天前,林奇跟项目组的同事说:“每一张图片、每一句话、每个字都是你项目组的生命,如果这些东西一个个不能立起来,你这个项目就可以全部死掉了。”

早期游族的团队目标简单、纯粹——就是把事情做起来。“说实话,我是个挺现实的人。” 林奇说,“但我的这种现实跟一般的现实不一样,我认为游戏能够使我财富自由,能够使我持续地创造价值,我只有先有钱了,才能实现理想跟梦想。”

2014 年,游族集团创立仅仅 3 年后,公司上市,市值 500 亿,林奇个人身价 200 亿,是当时中国 80 后的首富。

最遗憾的是,新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今年疫情期间,林奇有了不少思考。春节时,一个在武汉的游戏 VIP 客户因为要居家隔离,已经连续多日不能出家门。疫情刚爆发时,这位朋友每天站在阳台上,透过窗户看楼下,每天开过来的不是救护车,就是殡仪馆的车,以致内心非常崩溃。

日子被拉得漫长而煎熬。该看的书看完了,能刷的剧也刷完了,朋友最后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玩游族制作的《少年三国 3》。他一次次重新注册新账号,玩到 “桃园三结义关卡” 结束,获得一点短暂的温暖,然后再注销账号、重新注册,再来一遍。这连续不断的重复,会让他内心好受一些。

林奇听完,内心受到挺大冲击。9 月,他接受《晚点 LatePost》采访时反思:游戏公司一直以来在价值观方面都经常被挑战,被诟病,他自己 “也被骂了半辈子”。朋友的经历让他意识到,“做游戏向善还是向恶,实际上只在一念之间”。

“你想向恶,你去利用人性,去放大某些东西,是可以赚钱的。但你也可以调转船头,让这件事情变得更加能温暖人心。” 他说。

那之后,林奇几乎每天都要发条消息给朋友,问候他的状态好不好。

事实上,这两年是林奇创业以来变化最大的两年。

2019 年,游族集团多位初创期高管因各种缘由相继离职,给林奇带来很大冲击。有的走时闹得很不愉快,但即便如此,林奇还是给一些曾经做出重要贡献的前同伴们留了股份。

那段时间,林奇压力大,曾认真地怀疑过自己 “是不是人品有问题”。在吴澍看来,公司小的时候用发展解决矛盾,“娱乐产业公司都是一夜暴富,导致很多内部的人裁量权比较大,时间长了,就会出现问题。” 公司大了之后,内部的人要自己解决矛盾。

吴澍和林奇走得近,有时候也能感觉到他并不开心。

慕磊印象中感觉到林奇很有压力的一次,是在 2017 年。一个晚上,慕磊和林奇就上市公司的市值管理问题聊了很久,当时,林奇因为觉得公司的市值匹配不上公司做出的业绩,而很是发愁。他向慕磊感慨:企业大了,人不好管了。那天,平时聊天很少用表情的林奇,罕见地连续发了两个 “大哭” 和两个 “拥抱” 的表情。

调节压力的办法是给自己找快乐,转移注意力,林奇就去喝酒、踢球、滑雪。“还是能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 他说,“要不然真的也没有多少企业家能撑得下去,对吧?”

林奇自己就是一个擅长制造并享受快乐的人。他喜欢喝红酒,就干脆投资了一个红酒基金,虽然对方当时怀有 “找个接盘侠” 的心态,但几年下来,林奇找的人把那支基金运营得很好,赚了 4000 万,更重要的是,能喝到很好喝的红酒。

他喜欢吃好吃的食物,专门雇两名厨师在公司给自己做饭,餐厅就设在他的办公室旁。他喜欢在舒适的环境里工作,也希望把空间的美好带给更多员工,就花了 40 亿去盖一个新的大楼。2019 年,盖楼的钱不够,他还自己卖掉一些股份套了一笔钱。

至今回想起林奇,我们还是会想到采访的一开始,他对着游族新大厦的 PPT,兴致勃勃地像介绍心爱的玩具一样介绍它的样子。

他描述廊道的绿植:“这些植物都是真的,可以活很久。” 描述旁边的网状结构:“水泥板是从旧的建筑上拆过来的。” 描述楼层间的阶梯:“是用钢的,上面有很多细的孔,孔里有 LED 灯。” 描述一楼的咖啡:“很好喝,是我从台湾找回来的。”

他给新大厦安排了很多可以放松和休闲的空间,有餐厅、有食堂、要做一个开放式厨房;会拿出 7、800 平的空间摆满红酒和威士忌;每一层要放一个下沉空间,“大家可以躺在这儿休息,躺着看屏幕播放 PPT。”

作为 CEO,林奇意识到自己 “最大的功能就是招揽优秀人才”,他觉得自己这个总结既真诚又朴素。造楼是 “凤栖梧桐”,是有形的吸引。无形的吸引是组织、文化这些东西,林奇想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工匠,去打磨、设计这家公司的内涵。

2016 年,林奇参加湖畔大学,开始严肃思考让一个公司走得更久的精神支柱——使命、愿景、价值观——年轻气盛时,他深深觉得这些东西不重要。他去读记录华为成长故事的传记,领会到公司做大了总要面对这一天,心态得更平和更舒展。他比以前更深度地参与《三体》,和刘慈欣的几次深谈,他对 “给岁月以文明” 这句话很有感觉,意识到游族也要有自己的使命,他把它总结为:用科技传颂文明。

对公司的规划从半年、一年这种短期指标变成了以十年为单位。游族即将走过第一个十年时,林奇决定,要为自己和公司选一个 “下半辈子坚持做下去” 的事情。其中一项,游族网络联席总裁陈芳觉得是,做出一款受人尊敬的游戏。采访中,被问及是否想要成为中国的任天堂时,林奇再次显露出他的 “野心勃勃”,“我没有那种执念,我也可能成为一家比任天堂还要受人尊敬的公司”。

而另一边,《三体》的全部版权在 2018 年尘埃落定,经过 2019 年一年的梳理,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今年 9 月 1 日,游族宣布与 Netflix 达成合作,将联合出品一部 6 季的《三体》英文剧集。而国内的电影版、电视剧、动画片作品也都在同步制作中。

林奇对《三体》的开发很认真,他觉得,做内容不像做游戏,他愿意为此花更多的耐心,投入更多的情怀。

即将 40 岁时,这家公司对于林奇的意义变得不那么一样了。公司度过荒蛮增长的十年,一个新的计划刚刚开始,充满期待和希望。(记者高洪浩、程潇熠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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