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者|中国股市为何不是“经济晴雨表”？贺强：三句话可以解释

凤凰网财经《前行者》栏目出品

主持人|张雅欣 制片人|葛瑶 视频统筹|朱彦霖

文|张雅欣

从1990年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开启中国股市之元年至今，中国资本市场已经走过了三十年光景。

迈入全新的2021，中国资本市场又将在下一个三十年走向何方？

本期《前行者》，凤凰网财经邀请到中国资本市场三十年的亲历者和见证者——中央财经大学金融学院教授、证券期货研究所所长贺强，共同回顾中国资本市场过去三十年间的发展历程以及对改革现状的看法和对未来的展望。

作为中国证券领域的专家，贺强曾长期从事股份制与金融证券的教学和科研工作，取得了大量的研究成果，出版专著、教材40余部，发表学术论文、论著500余篇。

与此同时，贺强还是中国资本市场监管部门的“座上宾”，曾多次受到国家证监会及银行部门的邀请，反映证券市场的情况，提供监管意见。在其任第十一、十二、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委员期间，贺强先后向全国两会提交政协提案92个，其中关于资本市场的提案46个，许多提案被政府部门采纳，多项参事建议获北京市领导的批复。

在贺强看来，中国资本市场走过的三十年，可以用“风雨兼程”四个字来形容。“中国的资本市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风雨兼程走到现在。从上海老八股、深圳老五股到如今四千多家上市公司，从规模上来讲，中国证券市场当前已名列世界前列。”

有人说，中国的资本市场用30年时间走完了美国100年的历程，但在贺强看来，事实远不止如此。“可能我们30年发展比美国100多年还要快”，贺强给出了一组数据，“上交所1990年上市股本的总额只有2.72亿股，市价总值29.43亿元；深圳当时上市的股本是3.57亿股，市价总值80.76亿元。而如今，沪深两市上市公司总额7.3万亿股，市价总值83万亿元，从数字对比中可以看出现在的市场规模非常大”，在贺强眼中，未来十年，中国股市规模完全有可能超过美国纽交所。

面对中国资本市场的快速发展，贺强也指出了在“加速跑”中忽略的问题。“由于我们的监管部门比交易所成立晚两年，加之早期监管缺乏经验，导致监管跟不上市场发展，从而出现了各种问题。”

贺强坦言，都说“股市是经济的晴雨表”，但中国股市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真正体现出经济晴雨表，反而体现的是政策晴雨表。“ 一个利好政策出台或者是救市政策出台股市就暴涨，一个利空政策出来股市就暴跌。”

为什么中国股市会跟经济有这么大的背离？在贺强看来，三句话可以解释。例如在1996年后，国内经济低迷，可以概括为“经济出现不断地下行”；第二，为了提振低迷经济，采取了一系列政策松绑措施，可以概括为“经济越下行政策越放松”；第三，政策松绑又带来了股市的上涨，可以概括为“政策越放松股市越暴涨”。因此，从最终结果看，股市出现与经济运行相背离的现象。

面对一个“听政策话”的股市，贺强认为，制订、出台政策一个是要慎重，一个要认真研究，确保推出的政策一定要符合市场实际。

贺强认为，中国的股市如果想走向健康发展，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将投机型市场转变为投资型市场。“证券市场是投资的，不是靠炒作博差价来捞钱的。投资型的市场，就是只有投资时间越长，才越能享受上市公司的红利和它的成长性收益。”

而面对当前市场中屡禁不止的造假和令人深恶痛绝的欺诈发行现象，贺强则坚持“重罚制度”。事实上，2019年末，新《证券法》的推出已经向上述现象大打“组合拳”，其中，在处罚金额方面更是提高至2000万，力度空前。

对此，贺强肯定了提高处罚的举措，但他建议，2000万的罚金与违法所得相比仍有不足，还可以进一步提高。“这次修改证券法，欺诈发行顶格处罚提升至2000万，较之前有很大提高，但是实际上还是不高。有些上市公司一下子赚十几个亿，罚两千万比例太低。我一直主张要是敢在证券市场造假欺骗投资者，极大损害了投资者利益，那就必须罚倾家荡产，罚得进监狱。”

除此之外，在谈论到广大中小投资者时，贺强表示，股民在市场中是弱势群体，长期看广大的股民都处于亏损状态，这是不正常的。他认为，未来的股市要想健康发展，必须要珍惜股民的投资精神，保护投资者利益，这是重中之重。

以下为采访实录：

01 中国股市曾长期是“政策晴雨表”

凤凰网财经：作为中国证券领域的专家，您如何看待过去三十年我国资本市场取得的成绩？有没有达到改革之初的预期？

贺强：1990年12月19日，黄浦江畔一声锣响，上交所建立起来了。从我国证券交易所建立后的第一个完整年份（1991年）的数据来看，有一个特点，就是“小”。经过30年的发展，又有一个特点，就是“快”。

但在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存在一个问题，就是由于我们的监管部门比交易所成立晚两年，加之早期监管缺乏经验，导致监管跟不上市场发展，从而出现了各种问题。当然，随着监管的不断成熟，现在的证券市场监管相较过去完善了很多。

回顾这些年，随着我国资本市场规模的不断扩大，资本市场的一些重要功能逐渐地发挥出来，尤其是我们在多层次资本市场方面也做了很多努力。

早期的证券市场尽管是全国性的市场，但实际上很单一，只有十几支股票，投资者也很少，缺乏机构投资者，很难抵御风险冲击。而多层次资本市场则可以增加市场的安全性，提高市场应对冲击的韧性。

除此之外，多层次资本市场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因为企业是多层次的，所以只有多层次的市场才能更好地为不同层次的企业提供服务，于是我们相继推出了主板、中小板、创业板、科创板。

但总体来讲，虽然板块比较多，但都是场内市场。真正的多层次资本市场，最重要的是场内和场外的多层次。

作为场内市场的证券交易所，上市门槛高，满足不了更多的企业融资。彻底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的问题就要推动中小企业进军场外市场融资。

除了大力发展场外市场外，真正的多层次资本市场，不同层次的板块之间必须要有联系，也就是转板。比如注册制下，面临退市的公司，如果直接退市，投资者肯定血本无归，如果让它退到新三板，可以减少投资者损失，也可以帮助公司逐渐恢复业绩。

凤凰网财经：A股市场一直有一个说法就是政策市，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您觉得我国的A股市场特殊在哪？

贺强：中国股市很长时间里没有真正体现出经济晴雨表，反而体现的是政策晴雨表， 一个利好政策出台或者是救市政策出台股市就暴涨，一个利空政策出来股市就暴跌。

除了2005年下半年到2007年10月这轮大牛市是顺经济周期、逆政策周期的，其他时间绝大部分时间中国股市都是听政策话的，唯政策马首是瞻。因此，制订、出台政策一个是要慎重，一个要认真研究，推出的政策一定要符合市场实际。

为什么中国股市会跟经济有这么大的背离？三句话可以解释：第一句话，1996年以后经济出现不断地下行，第二句话，经济越下行越政策越放松，第三句话，政策越放松股市越暴涨，也就导致股市逆经济运行。

02 证券市场必须坚持重罚制度，只要造假就要罚到倾家荡产

凤凰网财经：您怎么看证监会跟交易所之间的关系？

贺强：我在十年前曾经提案建议交易所进行制度改革，由会员制改成公司制。会员制理论上讲是不以盈利为目的的，但是实际上都盈利，而且还有很多局限性，因此世界各国的交易所基本都由会员制变成了更高形态的公司制。

中国的证券市场跟其他国家不同，受政策影响比较大，风险也比较高。在这种情况下，现在的交易所由证监会直接监管一直贯穿到市场，是有必要的，但未来必须要改革。

凤凰网财经：新的证券法已经实施一年了，我们也看到在很多违规违法行为的打击上都加大了力度，但从投资者的角度上看，还是觉得会有一些顾虑，这一点您怎么看？

贺强：证监会的主要任务是依法监管，保护投资者利益。什么叫依法监管呢？就是重点打击股市的违法犯罪。特别是在注册制下，市场波动比较大，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注册制不是单一的制度，注册制跟退市制度、交易制度、重罚制度要紧密结合，特别是重罚制度，只要造假就重罚。

这次修改证券法，欺诈发行顶格处罚提升至2000万，较之前有很大提高，但是实际上还是不高。有些上市公司一下子赚十几个亿，但就罚两千万，比例太低。所以我一直主张要是敢在证券市场造假欺骗投资者，极大损害了投资者利益，那就必须罚倾家荡产，罚得进监狱。必须得坚持重罚制度，注册制才能搞好，否则以后可能会衍生问题。

03 散户是推动中国资本市场的立功者，要珍惜他们的投资精神

凤凰网财经：关于投资者保护，中国的中小投资者比例极高但受到的保护真的不太多，这种现象您怎么看？

贺强：有一个说法，我是一直不同意的，那就是说中国股市暴涨暴跌的原因是因为散户太多。

散户虽然多，但是不能操纵股价，没那么大力量推动股市暴涨暴跌。散户本来就是韭菜，再把这“帽子”扣到散户身上，我觉得完全不公平。

散户是支持中国资本市场改革的重要的贡献者，对推动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和改革是立功的。所以，保护中小投资者的利益是中国的国情所在。

凤凰网财经：您是怎么看待中国投资者的水平？对于投资者您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贺强：投资者教育我觉得是次要的，教育他们主要教育其不要盲从，不要有赌博心态。更重要的是加强对融资者的教育与监管，发现违法违规必须重罚，融资者拿着投资者的钱在用，必须要对投资者负责。

广大散户是弱势群体，应该注重对他们的保护。要珍惜他们的投资精神，要保护好他们，这样中国的股市才能真正健康发展。

凤凰网财经：关于A股市场一直呼吁的几项改革，如恢复T+0、延长A股交易时间，对于这些改革呼声您怎么看？

贺强： T+0有利于保护中小散户，可以及时止损，从而规避风险。而且T+0能够在不提高杠杆的情况下，增加证券的交易量，有利于活跃股市。

我建议，T+0可以先在科创板里搞试点，因为科创板上市的多以高科技公司为主，风险比较大，如果没有当日对冲，第二天可能血本无归。所以风险大的市场都应该有T+0。

另外，关于延长交易时间，现在上午两个小时、下午两个小时开市，加一起是四个小时，但却要消耗一整天，很令人疲劳。

我的观点是把上午和下午的交易时间合并，连续交易三至四个小时，比如从早上8点到中午12点，这样包括机构、股民都能够有半天时间做自己的事，由此做到了在整体交易时间不变的基础上又节省了大家的时间。

凤凰网财经：您对A股市场未来的期望或者是您在指数上有什么样的期待？

贺强：我的中国资本市场梦就是一定要努力把中国的投机型市场发展为投资型市场。证券市场是投资的，不是靠炒作博差价来捞钱的。要把中国的资本市场真正变成投资型的市场，只有投资时间越长，才越能享受上市公司的红利和它的成长性收益，这才是真正健康的市场。

投资型市场，最重要的就是要求上市公司业绩不断提升、质量不断提高，特别要有成长性。上市公司是证券市场的基石，只有他们业绩质量提升了，市场才能越走越好，大家才能心安理得在这投资。

对于机构和股民，我认为机构是强势的，股民是弱势的，机构用各种办法使股民变成韭菜，这种市场事缺乏公平且风险巨大的。长期来讲，广大的投资者都是处于亏损状态，这是不正常的。所以，未来的市场要想健康发展，必须要保护投资者利益，这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