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独裁者到“老赖” 韩国前总统全斗焕的九十年

一个月内，两位书写现代韩国历史并恩怨纠葛的军事强人先后谢世

图/人民视觉

11月23日，韩国前总统全斗焕去世，享年90岁。 就在一个月之前，曾一同主导“双十二军事政变”的前总统卢泰愚去世，不到一个月，这两位书写现代韩国历史并恩怨纠葛的军事强人先后谢世。

全斗焕是韩国的第11届和第12届总统，对于他的去世，韩联社用“九十载浮沉终遭唾弃”“错行累累、从未忏悔认错”等作为标题，该机构文章认为虽然全斗焕自认为被时代推向历史前沿，但同时代人和后人对他的评价都是践踏民主化的“政治军人全斗焕”，而不是“韩国总统全斗焕”。

全斗焕于23日当天上午8点40分左右在首尔西大门区延禧洞的家中去世，被发现晕倒在自家卫生间，疑似因心肺停止所致。首尔新村Severance医院医护人员赶到现场对他进行心肺复苏，随后送往急诊室，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全斗焕晚年一直疾病缠身，他身患血液癌的一种“多发性骨髓瘤”和体内钙指数持续上升的“高钙血症”等疾病。今年8月中旬被确诊为多发性骨髓瘤时，他表示已经活得够久了，拒绝接受住院治疗，选择在家服药治疗。

因为年长和骨髓瘤，全斗焕生前最后几个月无法正常进食，体重明显下降。8月9日，全斗焕因涉嫌侵害死者名誉而在光州地方法院受审时，法官曾询问其是否感到呼吸困难，全斗焕妻子李顺子代为回答称：“可能因为没吃饭，胸口觉得闷。”最终，开庭20多分钟后，全斗焕在警卫搀扶下退庭休息。

截至发稿，韩国现任总统文在寅并未对全斗焕去世发表任何声明。青瓦台相关人士表示，尚未对总统是否吊唁、发吊唁信息、送花圈等事宜进行讨论。这与卢泰愚去世时青瓦台做法截然不同，文在寅当时对卢泰愚去世表示哀悼，并向其遗属表示慰问，虽然没去灵堂吊唁，但也送去花圈。

青瓦台内部对为全斗焕举行国葬、葬于国家公墓一直持消极态度。青瓦台政务首秘李哲熙日前做客CBS广播电台一档节目时曾表示，将全斗焕葬于国家公墓的主张根本不值一提。早在2019年，韩国国家报勋处就公开表示，全斗焕身后将不得葬入国立墓地，因为根据韩国《国家有功者法》规定，因军事叛乱罪获刑的全斗焕，丧失葬入国立墓地资格。尽管他曾获得赦免复权，也视为无效。

韩国政府对全斗焕的否定态度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的军事独裁统治和对光州民众所采取的血腥军事镇压行动。全斗焕出身行伍，他于1931年出生在庆尚南道陕川郡一个贫穷农民家庭， 1951年他从大邱工业中学毕业后通过补考进入陆军士官学校，踏上军旅之路。从士官学校毕业后，全斗焕以少尉身份入伍，在三八线前线当了几年排长，随后晋升为中尉。1958年，他参加了刚刚组建的空降兵部队，次年被派往美国接受5个月的特殊战和心理战培训。

回国后的全斗焕迎来了人生飞黄腾达的转折点，他在1959年与士官学校校长李圭东将军的女儿李顺子结婚。全斗焕在军校时是厚脸皮，常去校长家蹭饭，在那里邂逅自己日后的妻子，外界曾将他们的婚姻称为“天定之缘”。

除了姻缘和岳家势力，朴正熙是全斗焕飞黄腾达的另一个助推因素。在1961年“五一六军事政变”中，全斗焕全力支持朴正熙，借此成为其亲信，并被任命为当时国家最高决策机构——国家重建最高会议长室民情秘书官。朴正熙曾劝全斗焕进入政界，但他执意返回军队，随后升任为中央情报部人事课长，并负责青瓦台戍卫。

得到国家和军队强权人物支持的全斗焕开始了一路平步青云的政治戎马生涯。1973年，全斗焕晋升准将，他是陆军官校11期毕业生中第一批当上将军的人。1976年，朴正熙委任他为总统警护室助理作战次长，再次将他安排到身边。期间，他又在军校同期毕业生中率先晋升为少将。1979年3月，朴正熙再次将他破格提拨为一向由中将担任的国军保安司令部司令官，掌握重权。

正如全斗焕自己所言，他是被时代推向历史前沿，运气确实站在了他这一边。1979年，朴正熙遇刺后，全斗焕并未因此倒台，而是抓住时机将自己推上权力巅峰。他和卢泰愚等组成的军方新生势力在未获时任总统崔圭夏批准情况下，擅自动员兵力强行逮捕时任陆军参谋总长、戒严司令官郑昇和大将，并发动“双十二军事政变”。

1980年3月，全斗焕晋升为中将军衔，不久后兼任中央情报部长，开创韩国现役军人兼任这一职位先例。同年5月，全斗焕宣布全国扩大戒严，这也成为光州事件导火索，他还命令把日后的韩国总统金大中、金泳三等人士拘捕入狱及软禁。光州事件后，以全斗焕为首的新军部势力通过国家保卫非常对策委员会完全掌控政局。

1980年8月，全斗焕作为唯一总统候选人通过国民议会间接选举成为韩国第11届总统。对于如何坐上总统宝座，全斗焕经常说：“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因为部下们看得起我，所以才当上了总统。”

作为新军部实权人物掌握政权的全斗焕，苦恼的不是政治或社会，而是经济，特别是1979年的第二次石油危机，导致韩国国家经济陷入飘摇之中。但全斗焕知人善用，启用开明派文官、斯坦福大学经济学博士金在益担任总统秘书室经济首席秘书，全斗焕曾对金在益说：“不用什么废话，在经济上，你就是总统！”

金在益担任经济首席秘书时，把朴正熙时代政府主导的经济政策改为以市场为中心，提出“在效率和均衡基础上，促进经济发展、增进国民福利”。五五经济发展计划将经济调整作为核心，并确立了“民间主导、稳定发展、自由竞争”的经济发展战略。韩国经济产业结构得到优化，电子、半导体、汽车等产业发展迅猛。

在改善民生和收入分配方面，全斗焕政府加大对教育研发、医疗保险、城市住房、卫生防疫、乡村建设、工资福利等方面投入。1986年，韩国的储蓄率有史以来首次超过投资率，本国资本迅速积累，中产阶级迅速壮大，社会分配更加平等。1988年，韩国失业率下降到2.5%这一前所未有低水平，通货膨胀也由1980年的29%下降至个位数。

全斗焕任内取得的经济成绩让他日后对朴槿惠不屑一顾，在他看来这个后辈一点也不懂经济，更不像自己那样知人善用。经济上的政绩让韩国在全斗焕任内接连举办亚运会和奥运会，成功提升国家形象。

全斗焕取得的经济成绩也受到不少争议，一些观点认为，全斗焕执政时期的经济成果基本源自朴正熙政府所打下基础，全斗焕并未作出多大贡献。还有观点认为，全斗焕在任内大力推行“3S发展政策”（sports、screen、sex），即体育、性文化、电影产业，被指将文化当作政治手段，分散公众对民主化诉求的注意力。

经济上的成功终难抵挡韩国民主化的时代潮流，这一次全斗焕彻底被时代抛弃。1988年，全斗焕终于在韩国民主化浪潮下迫于政治压力宣布不再竞选总统，正式结束长达八年的军事独裁统治。

全斗焕的后总统生涯是在道歉、诉讼和做老赖中度过的。因为对光州事件的调查引发民愤，继任总统不久的卢泰愚迫于压力让全斗焕发表谢罪声明并离开首尔。全斗焕对此愤懑不平，他在日后和军队老部下喝酒时坦言，“人生一大失误就是让卢泰愚当了总统。”

1988年11月23日，这对于全斗焕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他在私宅发表谢罪声明，向政府交出剩余的政治资金139亿韩元（约合人民币7470万元）和23亿韩元个人资产，随后携夫人李顺子隐居江原道百潭寺，他在日后谈及离开首尔的经历时表示，“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是害怕”。更加讽刺的是，这一天也恰巧是全斗焕33年后身亡的日子。

虽然之后被卢泰愚允许得以回到首尔，但全斗焕面临的是起诉和罚款。他在卸任总统7年后的1995年被拘留起诉，一审因涉嫌内乱罪及叛乱罪被判处死刑，二审被判无期徒刑。1997年4月17日，韩国大法院以军事叛乱、内乱罪和贪污受贿罪，判处全斗焕无期徒刑和追缴2205亿韩元（约合人民币13.5亿元）。

全斗焕遭到韩国民众唾弃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当老赖抗拒缴纳罚款。截至全斗焕去世，检方收回的金额为1249亿韩元，仅占应收额57%。2003年被要求公开财产清单时，全斗焕称“我只有29万韩元”，遭到全民唾骂。2018年，全斗焕在首尔西大门区延禧洞的私宅被检方强制执行进入公开拍卖，该资产总鉴定价格为102亿3268万韩元（约合人民币6255万元）。

不仅不配合追缴罚款，全斗焕也从未向韩国民众就光州事件忏悔道歉，这一点也让其备受诟病。相比全斗焕早一个月去世的前总统卢泰愚曾通过子女等家属就其过失道歉，卢泰愚的长子卢载宪于2019年前往五一八民主公墓参拜并致歉，2020年5月以父亲的名义送去花圈。

卢泰愚的行为最终让自己得以国葬，而对于全斗焕的葬礼则仍未有定论。也许因为自知没有资格进入国家公墓，据亲属透露，全斗焕生前曾表示愿葬于祖坟地而非国家公墓。

但他的遗孀则表示希望亡夫葬在三八线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