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董明珠：我一点都不强大，但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争取（完整版）|《封面》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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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凤凰网财经《封面》
主持人|张涛 制片人|李念雪
文| 李念雪 沈悦
在众人的目光拥簇下，董明珠匆匆步入采访间，米色百褶裙轻摆，为她平添了几分温柔与雅致，这与镜头前那份坚定不移、从容不迫的气场形成了鲜明对比。
商海浮沉多年，董明珠以其铁腕手段和不屈精神被誉为“铁娘子”。然而，当凤凰网财经《封面》的镁光灯聚焦于这位商界传奇时，她轻轻推开了外界赋予她的标签，微笑淡然言道：“其实我一点都不强大。”
回顾过去三十载，格力电器在董明珠的领导下，凭借区域经销模式稳坐市场龙头之位。然而，随着电商迅猛发展，线上渠道逐渐抢占家电零售领域高地。面对时代洪流，董明珠没有选择逃避，而是坚定地带领格力电器踏上渠道变革的征途，自2019年起，通过线上线下双线融合，优化渠道结构，建立格力新零售框架。
“改革最难的是不愿意否定自己。”董明珠在采访中坦言，“即使你过去做得很好，但随着时代的变化，过去已经成为传统或者是落后的，所以你必须还是要敢于面对自己，要跳出来看。”
董明珠深知，“过去的专卖店已经没有办法生存了”。关闭经销商店铺是一条容易的路，但却不是唯一的路，她更想要一个共赢的局面，“还要考虑到就业稳定的问题，所以我们一直在主张专卖店要坚持开下去。”
今年8月，在格力2025年度营销峰会上，董明珠终于宣布格力的渠道变革已在全国各省基本到位，这一消息标志着格力正式迈入新零售时代的大门，也再次印证了她的眼光和魄力。
在企业发展策略之外，董明珠同样认为面对社会问题要各尽所能。当谈及房贷压力、就业压力，董明珠呼吁企业承担更多地社会责任，“我们那么多企业，每个企业都招50个、500个、1000个（应届生），问题就解决了”， 也建议年轻人要有更多地积极性，“在基层打磨几年后，可能又是一个新的收获。”
2024年，步入七旬之年的董明珠仍需面对家电市场的风云变幻，也依然保持着敏锐的洞察和旺盛的斗志。我们很好奇，自诩“普通”的强者是否有过软弱的时刻？董明珠如何看待中国企业的出海、未来、创新与责任？
敬请关注本期凤凰网财经《封面》对话格力电器董事长董明珠。
（以下内容整理自对话实录）
01
“过去的专卖店已经没法生存，但格力还是要坚持开下去”
凤凰网财经《封面》：最近听说格力的渠道变更基本已经完成，您怎么看待这种说法？
董明珠：我觉得所谓的“完成”，只是一个框架搭建成功了。它还是要不断地去完善，不断地达到最终是一个消费者、通道、企业共赢的局面。
凤凰网财经《封面》：那这个成果中有多少是因为受到直播经济，线上售卖的影响？
董明珠：我觉得不存在，因为我本身现在打造的就是全新的一种模式，就是把线上线下全线打通，过去的专卖店已经没有办法生存了。
那如果不开店，城市的一道风景线没有了。所以，企业在发展的过程中还是要跟整个社会结合起来。企业不仅是赚钱，更重要的是对社会的贡献。
凤凰网财经《封面》：对，税收、就业各方面。
董明珠：所以说，我们一直在主张，经销商关店不是唯一的措施，因为你要考虑到就业稳定的问题。我们一直在主张专卖店要坚持开下去，主要是研究把专卖店和我们的线上如何打通。
凤凰网财经《封面》：最近似乎也有一个变化——经销商渠道以前可能只是销售和服务渠道，但现在很多车企让他们开社交账号，变成一个影响力和传播的矩阵渠道。
董明珠：这种传播我觉得是不错的选择。但是回头看，真正企业的核心竞争力还在于产品的质量和产品的技术先进性，这两个是一个本质的东西。如果没有产品质量保证，光靠所谓的“互联网思维”，但你看现在很多互联网思维给消费者带来的是什么？是一种痛苦。
凤凰网财经《封面》：其实没有带来真正的质量的改善。
董明珠：对。
凤凰网财经《封面》：我看到您个人也在做直播，而且做的非常好，格力也推出了格力好主播的计划。
董明珠：其实也不是说好，我一直在尝试，怎么让我们几万家的经销商，他们都能真正地走到直播上面来，我在探索的是这个问题。
凤凰网财经《封面》：您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3万多家经销商，更加适应这个时代？
董明珠：是的。
凤凰网财经《封面》：现在有很多企业家，在刻意地做个人IP，您本身就是个大IP。
董明珠：我刚才讲了，随波逐流，但是我们更多不是为了做IP而做IP，它是一个水到渠成的关系。比如在疫情几年当中，我们一直在做大型的直播，实际上我们更多还是为我们的商家在开通道。
凤凰网财经《封面》：最终核心还是在本质上先把企业和产品做好？
董明珠：对。
02
“改革最难的是不愿意否定自己”
凤凰网财经《封面》：其实改革是一个非常难的事情，我不知道在您的企业改革过程中，遇到最难的事是什么？
董明珠：改革最难的是不愿意否定自己。我觉得这可能是最难的一个障碍，所以我们要敢于面对。即使你过去做得很好，但随着时代的变化，你过去已经成为传统或者是落后的，所以你必须还是要敢于面对自己，要从自己原有的状态下跳出来看。
凤凰网财经《封面》：那您评价自己未来还是会持续推动企业的改革吗？
董明珠：那当然，一定是的。
凤凰网财经《封面》：在这里面除了跳出自己认知的范围之外，比如说技术或者说战略方向上，会不会有一个偏重？
董明珠：我觉得它是并行的，不能说哪一个偏重。比如有的地方就说自己营销做得好，所谓的那种“忽悠”，但是时间久了别人还会认识你。
凤凰网财经《封面》：消费者最终也会觉醒。
董明珠：这是一个时间过程。
凤凰网财经《封面》：但是这个可能对很多企业来说，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长，有的企业觉得我不一定能够忍受。
董明珠：什么叫老字号、百年品牌？百年品牌某种程度要守得住寂寞的。有一些品牌可能是一瞬间（爆火），过去讲在风口上猪都能上天，当然抓住风口猪是上天了，但风口一没有的时候，没有风的时候，猪还能在那停住吗？我们格力电器文化从来就是以诚信作为企业的根基，或者是在企业的发展战略当中，首先要强调的就是诚信。这是看不到的一个东西，但是你要把它坚守下来。
凤凰网财经《封面》：就是在看不到的地方反而要坚持得更多、更好。
董明珠：对。
03
“如果没有诚信 最终是别人全部抛弃你”
凤凰网财经《封面》：我看到您刚才一直提到两个关键词，一个诚信，一个创新，这就是格力的一个基本的企业文化精神。
董明珠：我觉得它是一个核心，要走向世界各地，如果你没有诚信，最终不是你放弃别人，是别人全部抛弃你。
凤凰网财经《封面》：那其实这也是中国企业现在向全球企业转变都应该具备的素质。
董明珠：对，但现在我看中国的企业还是在发生变化，总是在进步的。
凤凰网财经《封面》：现在就是有一个明显的趋势，消费者其实对中国企业，对中国产品的认知度越来越高，信任度也越来越高。可能以前会对外资品牌有个迷信，现在起码在年轻一代很多人已经完全没有这个迷信了。
董明珠：迷信是因为在当时确实我们很多的企业对质量的认知、对创新，是没有深刻的理解的，他认为一个企业的目的就是赚钱。但是我觉得一个企业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而是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其实你的方向是定的，每做一样都是给别人带来美好，这样的感受你就有价值。
凤凰网财经《封面》：可能在起步阶段，一个企业家说我可能就是想把这个团队养活，赚点钱，但是做到一定程度，一定是要具备一个社会责任感的。
董明珠：他从一开始就要有这样的思想，就是一定是对社会有责任的，如果开始没有责任，到后面变成那种（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的可能性也不是太大。
凤凰网财经《封面》：其实也注定了它的基因里面很难走得远。
董明珠：对。
凤凰网财经《封面》：所以就这么来看，长期主义也是您一直在坚持的。
董明珠：对。
04
“内卷的原因是我们在自主创新上做的不够好”
凤凰网财经《封面》：很多人都说现在中国企业特别内卷，然后说内卷的最后其实就是恶性竞争，不知道您对这个现象怎么看？
董明珠：内卷可能有几个原因，一个是在某些行业可能真的是出现了产品没有更多创新的东西出来，也就是社会上讲的“同质化”，因为他没有什么新技术。所以，我觉得要想实现“不同质化”，就是要不断地去创造出满足消费者新的需求的产品。所以，可能内卷的原因就是我们在自主创新这一块可能做得不够好。
凤凰网财经《封面》：还是创新做得不够好。
董明珠：对，第二个就是，应该说遇到外边有风吹草动，大家就好像没有那种，像刚才讲的“风口上猪都能上天”的思维了。
凤凰网财经《封面》：是。
董明珠：我觉得更多的企业要有拼搏的精神，外部的环境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不利的东西，但是我们应该面对，我们更应该选择一种正确的决策。
凤凰网财经《封面》：我记得您说过，格力绝不做同质化的事。对很多企业来说，它可能做不到这一点。
董明珠：所谓的“不同质化”就是刚才讲的，比如说我们大家都知道，现在国家开始双碳目标，可能我们对资源消耗的东西要求会越来越高，比如用电的问题。企业就要为它去着想，如果同样一个空调，人家用1000块钱，你只要700块钱的电费，那别人是不是选择你？这就是技术性，是我们刚才讲的诚信。第二个就是跟健康有关的东西。
凤凰网财经《封面》：那背后还是要下功夫的。
05
“中国要有自己的品牌”
凤凰网财经《封面》：我也看了很多网络上面的舆论，现在很多年轻人特别佩服您当年做的一件事，当年有人要用几十亿美元去收购格力的时候，您是坚决反对的，现在大家回过头来看，当时这个决断真的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如果不这样，中国就少了一家（全球企业）。
董明珠：最起码我认为在空调领域不可能走在世界的前列。
凤凰网财经《封面》：当时是怎么敢于去做这个决定的？
董明珠：我觉得不是敢于，而是一种使命感，就是你内心的梦想是什么。我们就是要为中国在发展的过程当中拥有自己的品牌，（所以）我们（不可能）轻易地就把品牌给卖掉了。实际上中国卖掉的品牌太多了，我们也看到更多的案例。
凤凰网财经《封面》：是，卖掉的反而活得很差。
董明珠：很多卖掉了品牌就没有了。你看我们对任何一个国家都有一个思考和定位，那这个定位从哪里来？你不可能这些国家都去过，为什么会有定位？一定是通过产品，通过社会现象来确认的，所以，作为制造业来讲，最要做的就是品牌形象。
凤凰网财经《封面》：那当时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了，会有什么风险和后果？
董明珠：不管失败不失败，最起码如果不做，你已经失败了。
凤凰网财经《封面》：所以您还是要比很多人敢于去承担责任的。
董明珠：对，因为你决定卖了，就已经失败了。那我们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争取，而且你争取不是因为个人的利益，更多是为了整个全局的利益去思考。所以你看现在在空调领域里面，格力一定在世界上是有品牌地位的。
凤凰网财经《封面》：对，但市场上也有一种声音，就认为说格力的营收80%占比是来自空调，他会觉得虽然格力是一个多元化的企业，但依然觉得你这个占比是不是太高了。
董明珠：这个占比高不高，企业自己的战略定位是不一样的。但是我觉得格力电器已经是成为从一个单一的空调，到了电器品类全覆盖的这样一个制造企业。而且我们现在起点很高，过去可能作为一个企业，只要你把衣服洗了就行了，但现在我们要让消费者得到格力的洗衣机就让衣服不皱，而且在家可以处理干洗，这就是技术来支撑的。
刚刚来了一个领导到我们企业，他说我前段时间用了格力，确实好。没想到原来我们天天要把衣服送出去干洗，特别在夏天，我们穿衣在家里要熨要洗，很多时候是送出去的。但现在用了我们这个就不需要了，品质生活马上质量就提升了，感觉就特别好，受人尊重。所以有这样新的技术，大家可能慢慢都觉得，在家买一个格力洗衣机可以在家干洗，这就不一样。
凤凰网财经《封面》：那未来会不会还是会考虑一些新的发展方向，一些新的重点方向，除了空调之外？
董明珠：我们觉得发展已经是很全面了，它真的可以称之为是科技型的工业制造。因为它从一个自动化的生产线，整个的软件设计，包括硬件的提供，都是我们自主完成的。也就是说格力电器大家看到的，消费者接触的是电器，但支撑电器后面的是装备。
凤凰网财经《封面》：装备。那从这个水平来评价，您对格力的定义是什么样的？
董明珠：我认为它是科技型的、智能化的工业制造（企业）。
06
“每个企业都多招收大学生，就业问题就解决了”
凤凰网财经《封面》：现在是一个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个时候很多普通人也好，包括很多企业家也好，也感到非常迷茫，我不知道您怎么看。
董明珠：其实这个是基于我们自己的感受，比如像现在的就业问题，比如说我们的收入和物价的增长速度，特别是我们最大的困难就是大家搞了很多房贷，买房，这可能对大家来讲是一种信心上的不足的重要原因。
那我觉得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勇敢面对，最起码我觉得我们现在要求大家的生活水平不断在提升，但这个无形的一个压力，比如说我们房贷的压力、比如说我们的就业压力，我觉得这是面对社会问题的时候各尽所能。
你看我们格力电器今年招了6190个大学生，按照原则，企业是不需要招那么多的，但是我觉得这是社会责任。我们每一个人都尽所能，我们那么多企业，每个企业都招50个、500个、1000个，这问题就解决了。
凤凰网财经《封面》：还是企业也要有更多的责任感，年轻人也要有更多的积极性。
董明珠：像说年轻人现在躺平，但是我们招来了6000多位大学生，我觉得没有看到他们躺平的这种感觉，大家都很有热情，所以我觉得作为我们来讲，尽可能提供平台和机会。
凤凰网财经《封面》：您是一个在社会上有非常高声望的一个企业家，网上有很多您的追随者，但也有很多反对的声音，之前梁启超也说过，“唯庸人无咎无欲，名满天下，谤满天下”，有没有觉得自己也是这样？
董明珠：我觉得我就是个普通人，干自己该干的事。
凤凰网财经《封面》：有很多的赞扬，也有一些质疑，会不会有时候也感到有一些无奈？
董明珠：我觉得没有什么无奈，各种赞美你的人，你要把他作为一个推动。贬低你的人，你把他作为一个自己的提示提醒，有什么不好？无论他发言的声音是真的是假的，有的完全是无中生有的，你要天天纠缠在这，就不要搞工作了。
凤凰网财经《封面》：还是自己内心很强大。
董明珠：我觉得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别被人所困惑。
凤凰网财经《封面》：之前曹德旺评价过您，他觉得您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没有缺点的企业家。
董明珠：怎么可能没有缺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因为它是由自己个人的个性所表现出来的，你的工作方式，你的思考也不是完全那么完美的。但是最大的问题是自己要不断地改变自己，这个是很重要的。
凤凰网财经《封面》：但是我没看到他用这个词来评价过其他的企业家，这是很难得的，所以我也想知道您怎么看曹德旺？
董明珠：他就是一个实干家。从他开始起步，在改革开放初期，我认为改革开放更多的是给了我们很多的平台，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不仅是把握机遇，更多的是要自己能有机会把自己的思想、追求能够实现。
凤凰网财经《封面》：您自己其实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
董明珠：其实我一点都不强大。
凤凰网财经《封面》：不强大吗？
董明珠：哈哈，我觉得我不强大。
凤凰网财经《封面》：您看您做了非常多重大的决策决定，对企业的生死决定，行业内产业链企业的生死（决定），最后您是成功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一些时刻也会有过怀疑、有过软弱的时刻？
董明珠：我从来不怀疑。
凤凰网财经《封面》:从来不怀疑？
董明珠：因为你选定了方向，这个方向不是为了自己一己私利，你一定是为了更多人的梦想，我相信这个应该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凤凰网财经《封面》：那还是得有一个更远大的抱负，不只是从自己出发。
董明珠：我们当年被传要卖掉的时候，那时候才100多亿。
凤凰网财经《封面》：现在2000多亿了。
董明珠：对，我觉得这个过程很幸运的就是，为国家树立了一个世界品牌。像现在跟空调相关的产品，可能到处可以见到格力，这就是价值。
凤凰网财经《封面》：您作为中国企业家的代表，现在有很多年轻的企业家，其实他们也面临很多问题，您又非常成功，有没有一些建议给到他们？
董明珠：还是要静下心来，不要急功近利。第二是面对挫折，遇到问题的时候我觉得不是退缩，而是迎战。
其实我经常遇到很多企业家说曾经想放弃，是因为看到我的书或者是听过我的讲话，重新又唤起他的斗志。我觉得这是很欣慰的一件事，如果真的能为大家做出这么一点贡献的话，我觉得也是有价值的。
凤凰网财经《封面》：是的。其实古人说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功名您已经立了，通过给企业，给产业链，给经销商创造机会，这也是立德的部分。那您的言论、您的观点，其实对很多普通人的企业家的这种启发，那其实也是立言。
董明珠：我现在极力地推动年轻人能够走上更高的岗位，因为它是历史不变的，一代一代一定是这样一个过程的。所以我们提前就应该有这种思想，就让年轻人能够有更大的空间，放开手脚给他们干，这个过程中才能找到真正的能够成长起来的年轻人。
凤凰网财经《封面》：您还是愿意让年轻人有更多的机会去多尝试。
董明珠：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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