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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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张守涛 编辑金明大

这十年在上海的岁月“塑造”了最后的鲁迅,是鲁迅文学创作最辉煌的时期,也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上海的历史文化。

1927年10月4日,鲁迅到上海后第二天,周建人、孙伏园、林语堂等即来探望,鲁迅邀请他们吃饭并合影(图片源自“十年居上海——鲁迅之日常”特展)

“三一八”惨案和“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上海成为继北京之后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文化中心。

当时,胡适、郭沫若、茅盾、巴金、徐志摩、沈从文、丁玲、冯雪峰、闻一多、潘光旦、梁实秋、蒋光慈等各路学界领袖、文坛健将、文艺青年云集上海。

1927年10月3日,鲁迅携许广平从广州来到上海,一住就是10年。后来,上海成了鲁迅归宿之地,鲁迅也因此成为上海文化精神的重要部分。

初到上海

鲁迅初到上海下榻于码头附近的共和旅馆,原本只是想将上海作为中转站“漂流”一阵再做打算。他之前多次路过上海,对这里印象并不太好,还曾在致朋友的信中表示“现在是住在上海的客寓里,急于想走”。

在共和旅馆期间,周建人、郁达夫、林语堂、李小峰、孙伏园等亲友纷纷来访。郁达夫妻子王映霞记述道:“鲁迅与许广平住在二楼,那是一间20平方米左右的木结构房间,朝南有二扇小窗,还有两扇落地窗直通阳台。屋内陈设很简单,一个方桌、一个写字台、四个凳子、两个沙发,东西两侧各放一只单人床。”

1927年10月6日,鲁迅抵达上海后的第三天便和三弟周建人一起冒雨看房。据许广平回忆:“恰巧建人先生因在商务印书馆做编辑工作,住在宝山路附近的景云里内,那里还有余房可赁。而当时文化人住在此地的如茅盾、叶绍钧,还有许多人等,都云集在这里,颇不寂寞。”10月8日,鲁迅携许广平住到景云里23号,后来又搬到景云里18号和17号,总共在此住了2年7个月。

1928年3月16日,鲁迅在上海

为何五天内鲁迅就改变主意定居上海?学者施晓燕在《鲁迅在上海的居住与饮食》一书中认为:“鲁迅留在上海,可以跟兄弟比邻而居,亲密的朋友都离自己不远,左翼文化人活跃,城市里与文化相关的产业欣欣向荣,还拥有全中国最大的日本书店,饮食上也能满足口味。这样的氛围对鲁迅来说,非常适合定居。”鲁迅自己也在致友人信中说道:“这里的情形,我觉得比广州有趣一点,因为各式的人物较多,刊物也有各种,不像广州那么单调。”

景云里成为鲁迅在上海的第一个家,许广平曾写诗道:“景云深处是吾家”。建成于1925年的景云里,是一条与多伦路相通的石库门小弄堂,房子是砖木结构的三层楼房,茅盾、叶圣陶、陈望道、柔石、冯雪峰、周建人等曾先后在此居住,被誉为“上海文化名人第一里”。且景云里地理位置优越,附近文化气息浓厚,有商务印书馆、东方图书馆等几十家文化单位,房租也比较便宜,这是鲁迅选择在景云里租住的原因。

成立“左联”

住在景云里,鲁迅刚开始还只是打算暂居,因此只给自己和许广平每人购置了一床一桌二把椅子,房子里也没有卫生设施、没有煤气。一楼会客,鲁迅住在二楼,许广平住在三楼。

许广平对此回忆道:“鲁迅在广东遭遇一九二七年的‘清党’之后,惊魂未定,来到了上海,心里是走着瞧,原没有定居下来的念头的,因自厦门到广州,他如出于惊涛骇浪中,原不敢设想久居的。”

对于未来,鲁迅在1928年2月致友人的信中表示:“我在上海,大抵译书,间或作文;毫不教书,我很想脱离教书生活。”由于鲁迅决定脱离教书生活,因此他到上海之初虽然也多次受邀在一些学校演讲,却“对于一切学校的聘请,全都退却”,而开始了自由职业者生涯。

鲁迅刚到上海时,《语丝》周刊因在北京被张作霖查禁而迁到上海并由鲁迅主编,鲁迅还和朱镜我等编辑《巴尔底山》杂志,和郁达夫合编《奔流》杂志,和柔石成立朝花社介绍国外文学、版画……此外,鲁迅发起成立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和创造社、太阳社论战,后来又和其联合成立“左联”成为“左联”“盟主”。

鲁迅还经常到附近的公啡咖啡馆会友晤谈,也经常光顾附近的内山书店并与书店老板内山完造结为挚友。内山书店也由此成为鲁迅在上海的一个重要文化空间和紧急避难所。

1929年9月27日,周海婴出生于景云里,鲁迅特意为此装了火炉取暖,鲁迅和许广平的关系也由此公开。

总体上,在景云里的两年多中,鲁迅继续在国内思想文化战线尤其是“左翼”文化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取得很多重要成果,在生活方面也比较如意。

“黄金时代”

虽然文化气息浓厚、租费相对便宜,但鲁迅所住的景云里环境比较喧嚣。

许广平在《景云深处是吾家》一文中写道:“鲁迅也未能安居,住在景云里二弄末尾二十三号时,隔邻大兴坊,北面直通宝山路,竟夜行人,有唱京戏的,有吵架的,声喧嘈闹,颇以为苦。加之隔邻住户,平时搓麻将的声音,每每于兴发时,把牌重重敲在红木桌面上。静夜深思,被这意外的惊堂木式的敲击声和高声狂笑所纷扰,辄使鲁迅掷笔长叹,无可奈何,尤其可厌的是在夏天,这些高邻要乘凉,而牌兴又大发,于是径直把桌子搬到石库门外,迫使鲁迅竟夜听他们的拍拍之声,真是苦不堪言的了。”

所以,鲁迅后来从景云里23号搬到了18号,和周建人一家合住,周建人家住在一楼,鲁迅住在二楼,许广平住在三楼。再后来隔壁17号空了,“鲁迅欢喜它朝南又兼朝东,因为它两面见太阳,是在弄内的第一家,于是商议结果,又租了下来”。鲁迅还把这两栋相邻的房子打通,这样他家和周建人家又合二为一了。后又因邻居烦扰,水电设施也不好,鲁迅于1930年5月迁居拉摩斯公寓。

拉摩斯公寓位于原北四川路194号,是1928年由英国人拉摩斯建造的钢筋水泥四层西式洋房,算是当时的高级住宅,公寓里大多住的是外国人,房租则是景云里的10倍多。

鲁迅在拉摩斯公寓住至1933年4月,总共所住时间接近3年。为什么鲁迅会选择租住拉摩斯公寓呢?施晓燕在《鲁迅在上海的居住与饮食》一书中认为主要是因为此处离内山书店非常近,直线距离只有200米左右。内山书店此时已成为鲁迅生活里的重要部分,鲁迅共到内山书店不下500次,购书达千余册,鲁迅会友经常选在内山书店,来往书信通过内山书店代转,拉摩斯公寓也是通过内山完造办理租住,且相关房租、水电、煤气等事宜也由内山书店代办。

如果说在景云里的两年多是鲁迅到上海的过渡时间,那这三年则是鲁迅在上海的“黄金时代”。

这三年,鲁迅和“左联”关系融洽,和冯雪峰、胡风等“左联”负责人交往密切,编订“左联”机关刊物《前哨》创刊号,出席“左联”为其组织举办的五十寿辰纪念会,率“左联”与胡秋原﹑苏汶等“第三种人”论战……鲁迅还发表了170多篇译著作品,主编了《双十字街头》等杂志,编纂《三闲集》《二心集》《两地书》等著作,创作了《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为了忘却的记念》等名文,并参加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当选执委。在拉摩斯公寓,鲁迅还会晤了在上海治病的红军将领陈赓,瞿秋白也曾在此两次避难。

在上海期间,鲁迅编纂了《三闲集》《二心集》《两地书》等著作

随着鲁迅对上海文艺界的逐渐了解,其间鲁迅写了文章《上海文艺之一瞥》评价当时的上海文艺。鲁迅在这篇文章中批评了上海的“才子+流氓”“才子+佳人”式小说及创造社、“革命文学”,认为“现在上海所出的文艺杂志都等于空虚,革命者的文艺固然被压迫了,而压迫者所办的文艺杂志上也没有什么文艺可见”。

可见,鲁迅对当时的上海文艺并不满意而想有所作为,这或许是鲁迅留在上海的原因之一吧。

最后岁月

因拉摩斯公寓斜对面就是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有战火危险,鲁迅曾写道“以致突陷火线中,血刃塞途,飞丸入室,真有命在旦夕之慨”。再加上住房朝北采光不好面积太小没有暖气,鲁迅一家三口半年内在此都病患难愈,于是1933年4月鲁迅一家迁居施高塔路的大陆新村9号。

大陆新村是大陆银行出资建造的住宅群,供给其高级职员及对外出租,属于“越界筑路”区域即是半租界,因此相对更安全些,鲁迅是以内山书店职员身份居住。鲁迅曾多次感慨上海寸土寸金,因此他一直租房住而没有在上海买房。

鲁迅在大陆新村租住的房子是红砖新式里弄独院楼房,比原来租住的两个房子条件、环境都优越多了,房间通风光线也好,煤气、浴缸、马桶、电风扇等一应俱全。房子共三层,一楼是客厅兼餐厅,二楼是主卧和储藏室,三楼是小孩和客人房间,还有一个约6平方米的小庭院。周边环境也比较安静,鲁迅在这房子里度过了他最后的三年半,直到他于1936年10月19日逝世,这最后的岁月中鲁迅生活比较安稳但精神世界不太安静。

2024年9月26日,上海鲁迅故居

看电影是鲁迅最大的休闲娱乐,在最后的三年半里,鲁迅看了近百场电影,比他前些年在上海看的电影多了两倍。

茅盾和鲁迅住所很近经常互访,萧军萧红也住在附近经常来访,尤其是萧红几乎每天晚饭后都到鲁迅家,让鲁迅多了许多温馨。

鲁迅还饶有兴致地欢度春节,如1934年春节请亲朋好友一起共度节日,1935年春节放起了鞭炮,1936年春节则放起了烟花。周建人女儿周晔在《伯父鲁迅的二三事》中回忆道:“轮到伯父放花筒了。火花在我们眼前飞舞,艳丽的色彩映照在伯父的脸上。我突然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那么慈祥,那么愉快,眉毛、眼睛,还有额头上那一条条的皱纹,都现出他心底的欢乐来。那时候,他脸上充满着的那种自然而和谐的美,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创作高峰

工作方面,鲁迅选编了《中国新文学大系》中的《小说二集》,支持陈望道创办《太白》杂志,支持胡风、聂绀弩等创办《海燕》杂志,并成为上海《申报》副刊《自由谈》的主要撰稿人,在《自由谈》上发表了140多篇文章,成就了鲁迅杂文创作的高峰,也使得《自由谈》成为进步舆论的重要阵地。

在创作大量杂文之余,鲁迅还创作了《理水》《采薇》《非攻》《起死》等历史小说、《阿金》《我的第一个师父》《女吊》《死》《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等散文。在这些文章中,可见鲁迅最后岁月里对生命的态度,也可见他对上海的观感。

《采薇》中的小穷奇、小丙君、阿金姐以及《阿金》里面的阿金等都有着当时上海人的影子,如学者蒋贇文章《浅析鲁迅笔下的上海人形象——以为例》中所言:“除了精明之外,人们眼中的‘上海人’基本被定型为这样一种形象:足智多谋,会算计,头脑灵活,见多识广,适应性强,随机应变,具有工作精神和敬业精神……而人们对‘上海人’性格的负面印象主要体现在人们常说的‘小市民’畸形性格上,包括庸俗、媚俗、虚荣、势利、投机心理、狭隘保守、崇拜强者、欺压弱者、低级趣味等。上海人的这些特性,尤其是负面特性,在小穷奇、小丙君、阿金姐等人物身上都能轻易找到。”

鲁迅对当时上海人的“脓疮”进行了无情揭露,也对上海“小市民”有同情之理解。

在上海的十年,鲁迅没有写过文章直接总体评价上海,也没有写过文章专门谈他在上海的感受,可能因为他对上海的感情极为复杂。

一方面他可能不满意上海人的精明、算计,但另一方面上海又有着发达的文化出版产业、相对宽松自由的氛围。而后者正是鲁迅作为自由职业者非常需要的,也是鲁迅最后十年定居上海的主要原因。

这十年在上海的岁月“塑造”了最后的鲁迅,是鲁迅文学创作最辉煌的时期,也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上海的历史文化。

如学者缪君奇在文章《鲁迅与上海文化互动关系刍议》中所言:鲁迅“为上海文化提供了一种新的革命的价值观”“使上海文化具有了前所未有的生机和活力”“使上海文化的品位得到了整体性的提高”“为上海文化留下了丰厚的文化积淀”。

鲁迅与上海可谓互相成就,如今评论鲁迅离不开上海,同样谈论上海历史文化也少不了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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