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蕾：央行救房地产是给一个不会崩盘的信号

中国银河证券首席总裁顾问 左小蕾

编者按：中国三季度GDP同比增速放缓至7.3%，创2009年一季度以来新低。从年初以来，中国经济增速就处于下行区间，同时固定资产投资等数据等也并不乐观。中国的宏观经济形势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房地产市场究竟会走向何方，未来政策如何转向，都成为外界关注的焦点。

凤凰财经特邀中国银河证券首席总裁顾问左小蕾，详解三季度经济数据背后的宏观经济形势以及未来政策走向。

访谈实录：

一季度二三十天都放假 当然会影响GDP

凤凰财经：日前您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不要总盯着中国GDP的小数点后几位揣测，这是不科学的。请您具体为我们解释下。

左小蕾： 我们判断宏观形势时，要看数据到底携带了什么样的信息。以现在为例，首先要确认是危机时期还是常态时期。

　

在经济危机时，通过分析数据来判断形势时，看重零点几个百分点是有道理的。因为危机时形势变化太快，大家对数据更敏感，零点几个百分点的变化很可能是未来经济变化的一个信号。但是，明显现在不是危机时期。

常态时期，经济就没有波动吗？受季节性因素的影响也会发生变动。比如，我非常不同意把第一季度数据拿来说事儿，第一季度只能参考，不能说明全年的态势。第一季度，有差不多二三十天的时间都不工作，生产活动该放假了，特别是农民工都回家了。对不对？再比如自然灾害，美国今年1月份，一季度下了两次雪，美国一季度GDP就往下降。这都是不可抗拒的事。

　　

让我们来看一下经济的增长， 7.7、7.6，现在7.4——很平稳哪。什么叫新常态？目前和过去30年的增长，是不同的。经济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至少速度首先就发生了变化。依我说，中国从2012年就进入了新常态。经济增长从两位数进入了一位数时代。这样变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前30年和现在新阶段的增长的条件和环境发生了变化：制造业成本在上升，劳动力比较优势也渐渐不再了——国际贸易的比较优势也在改变。

我们必须明白，过去的高速增长是靠这个。而我们判断现在的经济增长，要以这个大环境的变化为前提。延续以前的思维，中国如果不再维持两位数增长，那就不叫增长，那就叫大幅下滑？

经济波动是正常的 货币政策无需宽松

凤凰财经：但是目前市场上好多声音，呼吁央行降息降准，采取更为宽松的货币政策。

左小蕾：现在大家判断经济形势，喜欢这么说，“这个数据下行，这个放缓，这个投资下降，那个增长下降，下行压力较大，然后货币政策要宽松。”

这都是危机思维。既然不是危机，波动如果是正常的，政策为什么要动？大家一天到晚盯着货币政策。至于危机，我认为炒作的成分也很大。资本市场、房地产市场这些所谓投资的地方，他们都是通过资产价格上涨而获利的，而资产价格的上涨跟资金的推动是很有关系的。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引导”政策的转向，把流动性搞上去……

我认为，现阶段7到8是一个合理的区间。在这个增长水平下，没有大规模的失业，那么增长水平就是合理的，就是长期均衡增长的水平。所以现在这个零点几的变化，不管是7.7、7.6还是7.3，都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就业问题。我们现阶段合理的经济增长的水平，或者说潜在的增长水平就应该是在7到8之间。

凤凰财经：您是认为货币政策无需放松的，但是我们看央行的定向降准、对PSL、SLF等工具的使用，难道不是放松的信号？

左小蕾：对于央行的货币政策，我觉得市场也是错误的理解，像定向降准，PSL，还有最近的回购利率，外界解读也是犯了常识性错误。这个不是宽松的货币政策。看他是不是宽松的货币政策，需要看他的增长目标，而且要年度的看，原来他定的13，到年底如果他是15，那就是宽松，如果到年底是13左右，那就不是宽松，那是既定目标。

为什么现在今年有这么多的货币工具出来，因为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们外汇占款减少了。截至九月份为止，前三个季度，外汇储备比去年年底增加了七百亿。但是过去，每年都是五千亿这么的增长，我们今年到三季度才有七百亿，这是个什么意思呢？就是资本流入减少了，资本流入减少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外汇占款减少了，外汇账款是什么东西呢？在过去很多年里边，这都是基础货币的发行。

按照正常的货币供应量增长，需要把它发出去，所以就用定向降准的方式把它发出去。说实在的，定向降准跟降准是一样的，就是发货币。它为什么要用定向降准呢，它就是要避免外界说它货币政策转向，避免把它认为是货币政策的宽松。

凤凰财经：中小企业融资成本高是长期待解的老问题，解决这一问题，货币政策要不要发挥作用？　

　　　 　

左小蕾：中小企业贷款难，那是结构性的问题。我们目前这么宽松的货币，还是存在贷款难的问题，只能说明钱没有真正进入实体经济。

　　

央行说要支持中小企业，给中小企业贷款，从道理上来说是没问题的。但是实际效果呢？ 根本没任何意义的。每个银行都会按照自己既定的风险考量这个结果。

　　

凤凰财经：7到8是一个合理的区间。那降到7以下呢？目前也有很多学者预测甚至建议，将明年GDP增速定在6点几。

　　

左小蕾：那也没有关系。随着整体经济规模的增加，增长速度放缓，是绝对符合规律性的。而且随着社会的人口老龄化进程，经济的增长速度都会慢慢降下来。欧洲是这样，日韩是这样，美国也是这样。

　　　　

凤凰财经：但是目前房地产对宏观经济的影响是客观存在的。IMF在日前发布的报告中甚至提到，中国急转向下的楼市或在短期内拖累亚太地区的经济前景。

　　

左小蕾：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原来每年37%的投资增长，现在是16%的投资增长。而看我们的平均数据——17%。这不是在回到正常水平吗？以前那样不正常的高增长，造成的房地产泡沫，已经给银行、地方政府债务带来了很大的隐患。还要让他去“恢复增长”？

说到底，现在担心的是房地产价格的大幅下降。如果房产价格下降到银行的首付以下，银行房子就不值钱了，购房者就不会去还钱。直至发生类似次贷危机那样的事。

另外，地方政府不能继续卖地了，而大量的地方政府平台上的钱也是从银行借来的——所以它关系到这样一个利益链。地方政府债务就会就归于银行坏账。然后银行自己本身的贷款，也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一味大幅下降。这样一来银行就要出问题，这就是系统风险的底线。

　　

但是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很小。特别是一线城市，它是不会掉70%的。在一线城市买房的人，即使让房子空在那里，他也付得起。而付不起钱的人，他根本买不起也不会去买房。农民工你买得起北京平均三万、四万，哪个农民工在这里买过北京，哪怕是六环以外，除了拆迁的。

凤凰财经：但是三四线城市还是出现了地产商资金链断裂、破产跑路的现象。还有一些“鬼城”的出现，也有房价大幅下降的现象。流行的“泡沫论”“崩盘论”会不会发生？

左小蕾：三四线城市可能是有一些跑路，这几年房价上涨严重，大大小小的一些地产商，对市场一点不了解，都往里头跑。资金链确实存在问题。

至于崩盘，三四线城市我不知道，一线城市应该不会，只是说发展商不会那么暴利了。我只觉得，央行根本不应该救市。存量的房子消化比较困难，央行救市了也不等于现在就能够消化。市场上现在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谁都在观望。——央行政策没有实际意义，反而，他给一个信号出去，我不愿意让房价大幅的下滑。而至于三四线城市某些地方，已经鬼城了，你根本救不了。

房地产救市是用错误的政策去解决问题 一错再错

凤凰财经：但是央行救市的动作不是很明显吗？九月底出台了新的房贷政策。这个对房地产周期会产生什么影响？

左小蕾：我觉得没有什么效果，当然，可以给心理上的作用。这是政府不让房地产崩溃放的信号。

实际上，央行的目的就是帮银行，因为央行有金融稳定的责任，银行已经出现了坏账大幅的增加。所以我觉得央行是出于这样一种考虑，引导银行。但是能引导得了吗？

我觉得没有什么意义，也不会有实际效果。比如你说房贷新政，七折房贷利率，哪个银行这么做了？开玩笑。存款利率就是不放开，贷款利率可以上升，银行无风险收益增长——这个收益是被被保障的。哪怕是一点，他规模扩张了，这个利差收益就可以增长了。

凤凰财经：但是也有这样一种观点，房地产的“支柱”作用太强大，如果泡沫破裂，对经济冲击太严重，还是需要政策去“托底”的。

左小蕾：就算造成影响，投资下降，也不能够再去拉动房地产的投资来稳定宏观经济，那你就是用错误的政策去解决过去的错误，那就是更大的错误。而且，要救的话，让房地产投资继续增长，要让房地产永远作为一个支柱性产业，到百分之三十几的增长，这样来稳定经济增长，明显不行的。

没有哪个国家可以把房地产作为支柱产业，每年都百分之三十几的投资，这是一种畸形的发展。地方政府、银行都非常的扭曲。房地产大涨之下，没有人再去搞实体经济——房地产这么赚钱谁还去搞实体？

这个规律是不可抗拒的，泡沫就是泡沫，不可能永远繁荣，一定会要下来的。央行只是说，不想变成刺破泡沫的那个。稳定了今年，如果这个根本问题没有解决，那个泡沫还在，是不是又要去稳？

增长不要纠结零点几个百分点变化，未来的中国宏观经济也不要纠结在是不是要去救房地产，为什么你不能够换一个思路，你调整这个不合理的产业结构，你为什么不把重大的关注点放在新的合理的产业结构的形成上，为什么不去推动二产和三产的这种齐头并进的发展，而不是过去我们只看二产，我们只看房地产。

现在发展势头比较迅猛的行业，比如电商，消费者关注的文化、娱乐、旅游、度假，信息通讯，新能源，都是我们未来发展的方向，这样一些产业的发展，会造就经济新的增长点，在某种程度上，会慢慢减小房地产下降以后对经济的影响。

凤凰财经：您刚才提到一个影响是，地方政府不能继续卖地了。背负巨额的地方债，地方政府需要作出哪些改变？

　　

左小蕾：财政部出了一个改革的意见，地方政府自己的债自己偿还。另外，不能继续像以前那样，盲目发债盲目借钱了。

作为地方政府自身来讲，第一，不能让债务规模再继续扩大。第二，有效使用现在的财政资金。目前浪费的状况太过严重。本来可以挖掘很多财政的有效使用的潜力，但是最后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浪费太多。

　　

这就涉及到地方政府职能转移的问题，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比如政府投资，应该把竞争性的领域让给民间资本去投资，因为政府去投资就会有挤出效应。市场配置资源，而不是政府去配置。对于还不起的债务，不是还有投资吗，最不济的时候把资产卖了还钱。

另外，制造债务的人要不要问责。现在地方政府的官员“为了经济增长为了解决地方贫困”，然后随便借钱，盲目投资，卖地。我觉得这是一个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最后出现了“唯GDP论”。

再者，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把银行管住，这么多债务都是从银行借出来的。银行为什么要借给他们？地方政府的债务出了问题，银行搞信贷的负责人就要问责。

通缩会持续 直至解决产能过剩问题

凤凰财经： PPI已经连续30个月负增长，制造业面临通缩的压力加大。这种情况会不会持续下去？

左小蕾：还会，直到把产能过剩的问题解决。这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并不太在意通缩的原因，或者说现在还不用“通缩”这个说法。跟产能过剩有很大原因，而这个原因需要慢慢解决，所以大家都要有耐心，不要那么急功近利。但是问题是，你得真去解决，真去做。

　　

凤凰财经：出口能否成为化解产能过剩的一个渠道？比如目前钢价下跌至“白菜价”，海关总署表示可以通过出口钢材的方式解决。这样真的能解决吗？

左小蕾：海外还是有一定市场。比如说，我们跟海外签了那么多的高铁大单，东欧南美非洲都有，假定这些项目都能够启动，确实存在这个需求。但是这个需求未必能够化解现在产能过剩的问题。中国目前钢产量10亿吨，赚钱的大概是前3亿吨，4亿吨。后面6亿吨都是不赚钱的，所以硬要产能把他扛下来。

凤凰财经：从10月13日公布的进出口数据来看，前三季度中国外贸进出口形势逐季好转。这看上去似乎不是那么合理……

　　

左小蕾：其实有没有（水分），是有办法判断的。比如说，我们看广交会的订单，过去订单有多少，现在生产多少，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查的。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中国进出口结构发生的变化，仅仅靠这个订单可能说不清楚。比如现在电商的出口，原先是都不在统计范围里头的。统计局之前有想法要建立一套新的指标体系，要把这电商的进出口数据也要统计进来。这一块如果是过去没统计而现在统计了，也会有比较大的影响。

　　

凤凰财经：跟人民币升值有关系吗？

　　

左小蕾：如果搞假的话，就跟人民币升值有关，可能存在虚增套利的情况。虽然人民币现在也没有那么大幅升值了，它是在双向波动的。

　

(采访/张凤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