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香港人的大湾区生活

一个香港人的大湾区生活

(美编:肖丽亚)

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锐 6月29日晚9时许,台风“暹芭”生成前夕,入夜的广州仍是散不去的潮闷感。孙弘睿从广州多宝路的恒宝广场走出去,一转身就在暖黄色的街灯里不见了。

孙弘睿1985年在香港出生,成长于一个普通的香港基层家庭。2006年,孙弘睿在父母、亲戚、同学的“一片不理解声”中选择到广州读大学。这一来,求学、恋爱、工作,起起落落、跌跌撞撞便是十六年,直至他成为一个不需要融入的“广州人”。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前,他从广州返回香港的交通方式有七种。这七种交通方式,是他往返两地的人生轨迹,也是中国内地与香港交织发展的缩影。6月29日,他向经济观察报记者讲述这段过往,呈现了一个香港基层家庭的孩子,如何一步一步与粤港澳大湾区共同成长。“想给明天留一条路,也算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2020年,孙弘睿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广州南沙的港澳青年创业服务工作中。这是他“回”香港的第八种方式。

绿皮火车

孙弘睿爷爷那辈老家是湖南的。他听家里人说,爷爷十五六岁的时候,父母相继离世,他就从湖南郴州一路走到广东韶关讨生活。“大约1978年这样,我的爸爸偷渡到了香港,我有记忆以来听到他说起内地都是不满。”孙弘睿说,去香港以后,父亲做地盘工人,母亲做出纳工作,全家月收入大约是2万元港币,但有一半是要补贴养父母两边的家庭。

“这些钱都是辛苦用命换来的,每个月都没有余粮,到月底就看见他们特别惆怅,时常为了买菜钱而吵架。”孙弘睿说,他记忆里的儿时生活,离不开香港基层家庭的“穷”。

2000年前后,他在香港一所特殊性质的国际学校念书。“‘穷’的那一种,是当时香港政府为了缓解社会上的少数族裔问题,建设的社会实验性学校。”孙弘睿回忆,这所学校的同学大部分是巴基斯坦、印度、泰国、菲律宾等地的南亚混血,整个学校可以容纳1000人左右,实际招生400人。“我是那个年级里‘唯二’的中国人。”他说,这也是他第一次有意识地想:中国人是什么意思?

从孙弘睿的视角,他能清晰的看到很多混血同学的尴尬。“比如菲律宾的同学,(菲律宾)对他来说不是国家,是地理位置,香港也不是他的家乡,他不在这里出生,也不是很认同中华文化。”孙弘睿说,在这所学校两年多的时间,他看到人在那种环境下没有归属、没有未来的状态。而这也成为他后来没有选择去国外念书的原因之一。“家里并不是很宽裕,出国读书四年大约是40万左右,我去到国外可能会就像在之前国际学校的那些同学。”孙弘睿说,但那时候中国内地的经济环境也并不是很好,选择回内地读书是一件“被骂很惨”的事,因为亲戚们都认为,“好不容易出来了,回去干什么”。

那个时候的中国内地是什么样呢?对于中学时期的孙弘睿而言,从香港过境到深圳,再乘坐11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到湖南怀化参加交流、扶贫活动,中国内地在他的印象里是从绿皮火车开始的。“我们坐的是卧铺,到了怀化是旅游局长来接待,警车开路。”孙弘睿回忆说。

直通大巴

2006年,中学毕业的孙弘睿在家人反对声中,坚定地选择到广州入读暨南大学。

如今再回忆,孙弘睿觉得那时候的中国内地正值一个经济发展的“交叉口”:黄金时代过去了,正好进入白银时代。

“黄金年代是有勇气就能赚到大钱,白银时代要靠努力、脑力。”孙弘睿说。大学期间,他挣奖学金、打工创业,很大程度减轻了家里的经济负担。他开始频繁的往返广州和香港两地,城市和四季的变化,通过学校80元直通香港的大巴车窗户在他眼中流转。

他也去了更多内地的城市。

“凌晨五点的白云机场,跑了大半年。”孙弘睿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大学一年,他谈了一个杭州的女朋友,很快学会用简体字,觉得比繁体字更方便。尽管他自称“很穷”,但差不多每个月会坐一次飞机去杭州看女朋友。

2008年,北京奥运会。这是孙弘睿印象中,中国内地经济发展起飞的开始。

“我是学国际政治的,北京奥运会展示出政府资源调配的能力,是综合国力的一种体现。”他说,虽然当时也有一些房地产的问题,但他认为出现在广州市区的商场、奢侈品店回应了自己的看法。

“我那时候在酒吧,听人家说北京怎么样、怎么样,很明显感觉国民信心有了很大的提升,广州街上看到大家消费名牌也越来越明显,有了香港铜锣湾的样子。”当时的孙弘睿还好奇,大家不都是三四千的工资,怎么敢买?

广九直通车、船、广深动车

2010年,大学毕业的孙弘睿再次面临选择的问题。

“当时家里也有让我回香港,但回去就公务员、保险和银行三条路,但我都不想做,一眼看到头。”孙弘睿一如既往地坚决,他选择留在广州。

2010年前后,他因为英语的优势在一家进出口公司做酒类贸易工作。2011年,因为“禁酒令”(醉驾入罪)政策,酒品类的生意猛的掉下去一半,孙弘睿离开了这家公司。

2012年,广州一家叫“歌莉娅”的女性服装品牌,招聘渠道经理做电商拓展,主要布局在京东、淘宝、亚马逊等电商平台。孙弘睿写了一封英文推荐信和一封中文推荐信,发给对方顺利入职。“当时公司还在(广州)嘉禾望岗(地铁站)那边,一个很‘村’的地方,去的路上很烂,还有一个杀猪场。”孙弘睿说,但是走进一个巨大厂房,看见漂亮的设计部,一下子感觉像“从非洲去了欧洲”。

孙弘睿在歌莉娅三年,记住了公司三个“双十一”的成绩:第一年3000多万,第二年6000多万,第三年8000多万。

2014年,孙弘睿结婚生子,有了房贷压力。然而,2015年上半年,公司因为股权、行业下滑问题裁员。“我是中高层,就被裁掉了,压力一下就很大。”他说,有一个月的时间,上班就在麦当劳“思考人生”。

没过多久,孙弘睿又得到一份创业邀请。“见证中国电子商务的崛起,积累了很多资源,这是在香港可能无法得到的。”孙弘睿说,他清楚记得2015年3月15日,一位朋友拉上合伙在广州南沙创立一家线上线下跨境直购商场,他是核心团队的第5人,做了运营中心副总经理。

“3月15日说要做,5月1日就要开业,开启每天疯狂工作模式。”孙弘睿住在广州天河,到广州南沙办公室,单次通勤时间是2.5小时,每天往返就是5个小时,但他还是干劲十足。他的努力也没有被辜负。

“5月1日成功开业,这是第一次南沙有跨境直购商场,也是第一个需要限流排队1小时以上才能进入的商场,一时风光无两。”孙弘睿这样描述,商场里有一个卖进口奶粉的小店,一个月卖了800万。

2016年、2017年,孙弘睿考虑父母居住、孩子念书,开始长时间居住在广州。

“我就是在香港念书、长大,我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内地的数学、中文教育绝对牛,英文差一点没关系,我没事和孩子练练口语就好了,也不是问题。”他说,从读大学、工作、创业,他在内地一直没有什么融入的问题。

那几年,因为工作的原因,孙弘睿往返两地、奔忙在珠三角。“有时候还坐学校大巴,或者广九直通车,有时在(广州)南沙坐船,有时候也坐广深动车,广东省内的交通越来越方便。”他说,他刚到南沙时觉得“进港大道10车道太多,现在开始经常堵车了”。

广深港高铁、港珠澳大桥、创孵

2018年9月、10月,广深港高铁、港珠澳大桥相继开通运营,再次极大地方便两地跨境流动。

“(高铁)快!超级快,很稳。”孙弘睿说,是以前没有过的体验,记忆里去中国台湾坐捷运(地铁),火车都很晃。在高铁上,他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港珠澳大桥一路都是风景,很震撼。

2019年,孙弘睿已经从广州南沙的跨境直购商场的工作中退出,后来遇上了计划在南沙开拓港澳青年创业基地的工作伙伴。

这一年,《粤港澳大湾区规划发展纲要》正式落地。孙弘睿很受触动,他说自己是从香港基层家庭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太明白、太了解,香港人被什么限制,尤其是基层市民。”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他赶在香港封关前夜回到广州,便再也没有返回香港,但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回”。

2020年,孙弘睿参与建立粤港澳(南沙城)国际青创社区,由创业者变成创业服务者,聚焦服务港澳青年创新创业,主要是为港澳青年提供创业扶持。2021年,他成为暨南大学创业学院校友会会长,为在校大学生、青年提供创业支持。

2021年9月28日,广州地铁18号线首通段(万顷沙-冼村)正式开通试运营,设计时速160公里,实现南沙副中心至广州中心城区30分钟的时空目标。

“太夸张了,太快了,简直可以说击败了绝大部分的火车。”孙弘睿说,虽然自己的实际通勤并不是30分钟,但他原本2个半小时的通勤,被缩短到1个半小时,已经非常惊人。

“我还有一个妹妹在香港,她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完成学业,现在只能做麦当劳的工作。”孙弘睿说,他没有把妹妹带“上来”,因为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来粤港澳大湾区发展,其实已经需要门槛了。

“大湾区对很多香港年轻人来说,是一个好的时机。”孙弘睿说,未来三年,我们应该抓住任何和内地重叠的机会。可能不是很多人能理解这种感受,看问题的视角,不应还停留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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