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伟观察|爱和榜样——巫和懋先生教我做老师

张宇伟/文 5月3日上午，DPS15黄健博士发来微信：“今天，2024年5月3日，星期五，凌晨2点14分，巫和懋老师走了。”

“啊？太突然了！怎么会？！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老师，走得太早了！“我回复道。

巫和懋先生是我老师。2010年我在北京大学攻读高层工商管理硕士专业（EMBA）期间，他时任北大国发院常务副院长、经济学教授。他给我们讲授《公司金融》课程。在他的课上，我开始接触《博弈论》，通过用博弈论方法分析“古巴导弹危机“，观看电影“美丽心灵”，知道了“囚徒困境”，了解到了“纳什均衡”。在课堂上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巫老师的彬彬有礼、谦谦君子之风。衣服从来都是整整洁洁，授课逻辑清晰。上课向同学们问好，鞠躬的幅度都在深深的九十度。

2012年上半年，他随我们一起到美国游学。我们在大巴上、教室里、西点军校、餐厅中，多次面对面交流。当时，我的女儿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硕士，她也参加了我们在新泽西和纽约的部分游学活动，巫老师也给了她很好的指导。在那次游学中，我了解到巫老师教子有方，女儿、儿子均是名校毕业，他本人也是美国斯坦福大学经济学博士毕业，师从于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Kenneth Arrow (肯尼斯阿罗)，博士毕业后，在美国多所大学任教，获杜兰大学终身教授。

巫和懋老师代表北大国发院向西点军校校长David H.Huntoon将军赠送礼物（2012年6月14日）

巫和懋老师（第三排左2）、作者（第三排左1）和北大国发院E10师生在西点军校（2012年6月14日）

2013年我回到北大国发院工作后，开始与巫老师有了更进一步的接触。从2014年北大国发院启动与美国福坦莫大学合作DPS博士联合培养项目，2015年开始招生后，我得到了巫老师的指导和帮助。特别是2020年到2023年，由于中美关系的不确定性和疫情的干扰，DPS博士项目遇到了困难和出现了低谷。我向他求教，他给予我无私的帮助。这些年，我与他的关系，既是学生和老师，又是徒弟和师傅。他“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摆脱困境，谆谆教导我如何“善待学生”，“身体力行”地告诉我怎样做“好老师”。

巫和懋老师与美国福坦莫大学原常务副校长Freedman先生（右）在纽约（2012年5月28日）

一、偶然事件

人生中会发生若干次“偶然事件”。2020年1月9日，我和几位企业家一起去台湾出差。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办理登机手续柜台，意外地发现，巫老师和师母就在我的前面排队，他们是返回台湾选举投票的。从排队到候机，我们酣畅淋漓地聊天，从两岸关系，国际关系，一直聊到我的具体工作。那个时间点，我们DPS博士项目已经有了具体的困难，言谈中我也流露出对困难的担心。巫老师用他在斯坦福大学读博期间，又要写论文，又要带孩子，最后孩子也带的不错，论文也高质量完成。告诉我困难都是暂时的。面对困难最好的办法是直面它、想办法解决它。

在台湾期间，我们国发院校友（E02陈友忠、E13林益全）带我到台湾大学参观，通过和台湾校友的交谈，了解到巫老师是台湾大学非常知名的教授，马英九先生做台北市长的时候，巫老师是他的经济顾问。当年他从台湾大学到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任教一事，在台湾引起很大的轰动。

台湾大学校史馆（拍摄于2020年1月10日）

自那次在首都机场偶遇，他开始更经常地和我联系，了解DPS博士项目的最新进展情况，不断给我出主意和给我指导意见。从这个偶发事件看，人生经常不是设计出来的，而是由一连串偶然事件串起来的。

二、难中求教

2021年11月，是我们DPS博士项目的至暗时刻。那个时间，我们已经招了五届133位学生，只有10位学生完成了博士论文正式答辩，38位学生完成了论文开题答辩。由于疫情干扰，我们从2020年暂停了招生。方方面面的质疑声不断，觉得这个项目论文要求过高，导师付出与学生答辩成功投入产出不成比例等。

在最难的时候，我就推进论文进展一事向巫老师求教。2021年11月29日下午，巫老师和我通了一个半小时的电话。在电话里，分享了他做北大国发院常务副院长时，遇到20多位国发院博士学生不能如期毕业的棘手问题。他组织三位老师拿出时间做workshop，每周定期要求这些学生报告他们的论文进展，三位老师从不同角度（宏观、微观、计量等）给学生以论文改进意见。经过持续不断的努力，不能如期毕业的博士终于毕业了，同时，北大国发院博士学生论文质量高的美名在学界传播出去，博士项目也成为国内顶尖且享有盛誉的项目。

受巫老师的启发和在他的指导下，从2021年12月份开始，我们以【DPS博士workshop】的形式，每两周做一次workshop，每周四晚上两个小时，线上Zoom会议实现，每期请1—2位DPS博士学生报告论文进展。希望在DPS群体中营造一个想论文、写论文、讨论论文的氛围。至今，我们DPS博士workshop已经做了108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2021年12月11日，我们DPS博士项目组分别给DPS15（第一届）、DPS16（第二届）学生发去邮件做动员，提醒论文截止时间，鼓励他们完成论文。黄健同学的博士论文主导师就是巫老师，我把给黄健同学邮件的内容发微信给了巫老师，他回复道：“写的很好！”

苦难生发斗志、苦难生发智慧，我深有体悟。

三、病中指导

2022年1月27日，巫家班（巫老师学生群）收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巫老师生病了。他在群中公告了病情：“巫家班的同學們：我12/15回到台灣，完成隔離后1/6在健檢中發現血液異常，之前並沒有任何異常感覺。1/11確診是急發性骨髓性白血病，病名Acute myeloid leukemic，還好發現得早。1/19已經住進醫院治療，開始標靶治療，主治醫師是台灣著名血液專科醫師。我會聽從醫師安排，樂觀面對這個疾病！請大家不要告訴組外同學老師，你們來信我和師母也沒時間回應。當初成立這群組，就是希望巫家班同學們互相交流鼓勵，事業上更進步、人生更圓滿！”

从2022年1月5日体检发现血液异常，1月11日确诊为急发性骨髓性白血病，一直到今年5月3日离世，巫老师与病魔做了两年多的抗争。

最让我感动的是，在此期间，他对DPS15黄健同学的论文指导从未间断。黄健同学给我反映，每周巫老师都会花一个小时辅导他，精准指导、鞭辟入里、耐心细致，因此他感觉受益良多。

为推进黄健同学论文进展，我和巫老师保持了紧密的联系。2022年8月24日，我给巫老师发去微信：“巫老师好，根据您对黄健同学论文的进展情况，估计他大概什么时间可以进行正式答辩？谢谢。”

很快巫老师给我回信：“宇偉：我會和他多談談。我從去年回台北後在健檢中發現血液異常，1/11確診是急發性骨髓性白血病，還好發現得早。先住進醫院治療，之後在家化療。目前正在第八次療程中，治療很痛苦但快要看到曙光了。我為保持目前作息，請宇偉不必告訴其他老師。黃健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病況，我有空時也與他討論，會鼓勵他儘快完成。謝謝宇偉的關心！”

克服重重困难，经过努力，2023年5月，黄健同学论文的第一稿完成。5月20日，我发给巫老师微信：“听黄健同学讲，他的论文终稿第一稿完成，正在按导师们的意见修改，修改第一稿也快完成了。感谢巫老师对他的指导！”

巫老师给我回信：“從去年到現在我都在化療中，今天還住在台大醫院接受治療。真是抱歉沒能好好帮助黃健修改論文。不過他自己很努力，進展很好。”

当天晚些时间，我再次发给巫老师微信并向他请教：“我一直认为，博士论文非常重要，但不是唯一。您作为他的主导师，学养、治学态度、做人品格，谦谦君子的待人之道等榜样的力量，这些都是超越博士论文的，会对黄健同学产生一生的影响。

经过这些年的探索和实践，积累了一些经验和教训，我对DPS博士项目有了一些更多的认识，我希望未来的DPS博士项目：1、主旨：培养DPS学生成为具有“实践智慧“的“世界公民”；2、定位：以同学们的进步为核心；3、绩效：让学生们学有所获，十年后依然能学有所用！

我的这些粗浅认识，不知是否合适，也请巫老师指正指导。”

很快巫老师给我回信：“非常正確！我贊成。”

2023年8月，经过DPS学术委员会批准，黄健同学论文正式答辩将在8月15日举行。8月4日，我给巫老师发去微信：

尊敬的巫老师，您好！

经协调各方，DPS15黄健同学博士论文正式答辩时间确定为北京时间2023年8月15日（周二）上午9:30—11:00。

经项目组请示美方，有关黄健同学答辩相关事宜还有一些工作，需您帮助和支持：

1、向黄健同学的副导师汤毅老师授权主持答辩。您可以以微信或其他任何一种通讯方式向项目组发出授权通知即可，授权理由可以为健康原因无法主持。

2、请线上参会（Zoom会议），但可以少发言或者书面提出问题。因美方校方要求主导师必须参加学生答辩，因此我们需要您参加答辩的记录。

3、答辩文件签字。答辩后，项目组将把需要签字的文件发邮件电子版给您。请您签字后，扫描发邮件给我们项目组。

祝您早日康复！

学生张宇伟

2023年8月4日

8月5日，巫老师给我回信：宇偉：

謝謝您的回信。您提的1、3沒有問題。

因為我的身體狀況，還在治療急性骨髓性白血病療程中，我現在就以此微信正式請托湯毅老師全程主持8/15黃健同學的論文答辯。

2對於我來說自己目前可能比較沒有信心，擔心臨時發燒或是有狀況或是精神不濟（有時可能要休息一下）。我的主治醫師說8/15我可能已經回到家休養了，如果身體狀況允許，我會設法在8/15盡可能全程參與（或許有時候累了會暫時休息一下）吧！

巫和懋敬上

2023年8月5日

2023年8月15日上午9点半，黄健同学博士论文答辩正式开始，答辩采用线下（北大国发院承泽园333教室）+线上（Zoom会议室）形式进行。黄健同学、DPS学术主任杨壮教授、8位DPS同学在线下；主导师巫老师在台北家中；副导师汤毅教授、DPS学术委员会主席颜安教授、外审导师童琳教授、15位不同届的DPS同学在线上，参加了正式答辩。答辩结果：黄健同学高质量完成DPS博士论文正式答辩！

黄健博士（左2）、巫和懋老师（屏幕右下）、汤毅教授（屏幕左下）、杨壮教授（左1）、颜安教授（屏幕右上）、童琳教授（屏幕左上）、作者（右1）在黄健同学完成博士论文正式答辩后合影（2023年8月15日）

当天下午，巫老师给我发来微信：

請代表我謝謝DPS學術委員會允許黃健延後答辯。也請代表我們謝謝湯老師、顏老師、童老師丶楊老師的大力支持與付出！謝謝宇偉的全力相助！[Party]

当天晚上，巫老师又发来微信，给我进行下一步工作的指导：

我覺得這批已經畢業的29位同學是很好的資源，可以幫助新來的同學寫論文。像選題目（是否值得研究）、熟悉相關理論方法論（因領域而不同）未來可以辦一些交流會。例如黃健對效率市場理論與金融事件研究方法上就可以幫助新的同學找到入門的方法，再找到導師加強。這樣可能在基礎課之上加強論文寫作能力。

感恩巫和懋老师，DPS博士项目在困难的时候，我们首都机场偶遇。在低谷的时候，您施以援手，给我们指路。在您被病魔缠身的时候，您指导我们的学生高质量完成论文，指导我们博士项目重启再出发。至今，我们已经有37位博士学生完成博士论文答辩，拿到美国福坦莫大学DPS博士学位；另外还有57位同学完成了论文开题答辩。

法国十八世纪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卢梭在其教育学著作《爱弥尔》一书中写道：“什么是好的教育？爱和榜样，别无其他！”

感恩巫和懋先生，您的爱和榜样，教我怎样做一名好老师！

张宇伟

2024年5月7日夜

于北大万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