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长城罗生门：实控人被捕风波

经济观察报 记者 黄一帆 2023年4月，浙江东海长城石化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东海长城”）以公告的形式宣布了公司实控人、董事长高列挺因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被捕的消息。此后，该事件再无新消息。

为何一家年收入超过70亿元的上市公司实控人会卷入虚开增值税发票的丑闻之中？对投资者而言，时至今日，这仍是一桩悬案。

据了解，今年5月，宁波市北仑区人民法院判高列挺犯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判处有期徒刑12年，并处罚金30万元。二审法院宁波市中级人民法院在7月25日作出刑事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2024年8月中旬，经济观察报记者在浙江省宁波市高新区的东海长城办公楼里见到了高列挺的妻子沈蓓，其向记者还原了事件经过。不过，据宁波市北仑区人民法院作出的一审判决书，部分事实与沈蓓所述有所不一。

8月22日，东海长城官方网站发布了一份名为《致关心东海石化（即东海长城）的各界朋友的求助信》。沈蓓在信中称：“目前，东海石化经营面临极度困难，银行即将抽贷断贷、供应商也将不予垫资等等因素致公司流动资金大量减少。”

沈蓓称，其会继续申诉。

罗生门

沈蓓单方面告诉记者，1月初，一名叫韩俐的中间人自称从网上查询到了高列挺的电话号码。在联系上高列挺后，韩俐希望向东海长城购买成品油。此后，韩俐提供了浙江舟山通驰石油化工有限公司（下称“舟山通驰”）的委托书。

同时，沈蓓提供了一份盖有舟山通驰公章的委托书复印件。该复印件显示，委托韩俐为舟山通驰的代理人，全权负责公司与东海长城相关业务的办理。

不过，据记者获得的宁波市北仑区人民法院作出的一审判决书，其中部分事实与沈蓓所言有出入。据韩俐供述，其联系上高列挺，是想介绍山东客户“高哥”买油，其不认识舟山通驰的法人李培静和陈国伟，也从未听说过舟山通驰。

2019年1月17日，舟山通驰与东海长城公司签订了成品油买卖合同。东海长城提供的合同显示，舟山通驰购买2万吨左右的3号喷气燃料，交货时间为一个月左右。

沈蓓告诉记者，“韩俐向高列挺提出‘舟山通驰需要提前开票，货物后面慢慢提’的要求。当时因为东海长城正是准备上市的关键阶段，需要大量业绩的支撑，故答应了韩俐的要求”。

2019年1月18日，东海长城共给舟山通驰开具增值税专用发票11份，价税合计为1.25亿元，增值税额为1717.62万元。

沈蓓说，在开票后没多久，东海长城的个人账户“戚珍亚”收到了来自“韩俐”个人账户的249万元“订金”。

沈蓓说，因为怕对方不来提货，所以就让对方支付了249万元的订金。“我们和舟山通驰签了2万吨的油货，这部分油货在对方提货前，需要仓储费和资金占用费。因此，就要求对方先压一部分钱给我们。如果对方提货时间超过了预期或者半路反悔不要这批货了，这笔钱我们就要扣掉”。

那么，为何要通过个人账户来收付这笔订金？

沈蓓表示，“油品贸易很多是由中间人促成的，一般由油品的采购方支付给中间人中介费用。韩俐作为中间人怕双方跳过自己进行交易，因此才会出现舟山通驰的法人打钱给韩俐，韩俐在以10元/吨的价格截留了介绍费后，将剩余的钱汇到了戚珍亚账户里的情况”。她表示，对于东海长城而言，这笔订金用对公账户收取也不方便。“对方如果按时提货，我们需要将249万元退至对方账户。如果用对公账户，到时候审计会一一问”。

不过，据一审法院判决书，韩俐的供述显示，上述交易是“高哥”与东海长城的交易，而非舟山通驰。据韩俐供述，戚珍亚的银行账户是东海长城给她提供的，韩俐将该账户提供给“高哥”，相关的资金交易是韩俐按照东海长城的人或“高哥”给韩俐的账户和要转的金额操作转账。

据一审法院判决书，韩俐供述称，2019年1月和4月,通过其名下银行账户转账过程中，其账户中留下了差额资金约88.2万元作为介绍费。其获取的介绍费高于正常行情，“可能他们之间没有油品交易，是买卖油品发票等违法犯罪”。

冲业绩

2019年1月底，东海长城发现舟山通驰既没有打款也没有来提货，账上出现大量应收账款挂账。“我们当时已经按照对方要求开票。财务账上要确认收入，因为舟山通驰的钱没打进来，因此需要挂一笔应收账款。”沈蓓说，当时东海长城正在准备新三板上市，如果1月底如果不能将应收账款收回，很难通过上市审计。

于是，高列挺联系韩俐，要求舟山通驰打款并提货。沈蓓表示：“韩俐说，当时的油价跌得比较厉害，没能销售给下游，所以也没有将钱汇给东海长城。但我们着急要先解决应收账款挂账的问题。因此我们商量先在财务账上把这笔应收账款平掉。”

据了解，具体的方法为，由东海长城控制的戚珍亚的个人卡先发起转账到舟山通驰法定代表人李培静的个人卡，再由李培静的个人卡将款项转入舟山通驰的对公账户，再由舟山通驰的对公账户汇入东海长城的对公账户，共转账1.25亿元。

简而言之，即东海长城让自己的资金通过三次转款回到自己的账上，看起来是舟山通驰支付了货款。

沈蓓告诉记者，2019年2月，韩俐通知高列挺，由于油价持续下跌，其没有能力将货物销售出去，因此请求高列挺代销。

一位上市公司高管告诉记者，如果己方向对方开出了发票，双方交易发生了问题，导致实际合同并未履行，那么对方应把发票冲回来。如果对方已经进行了认证抵扣，这时对方应提交冲红申请单。

东海长城方面告诉记者，考虑到为上市而增加业绩，如果舟山通驰退回上述发票，东海长城的这笔销售业绩也将从审定收入中扣除，且当时舟山通驰已经认证抵扣，从税务实操角度而言，若舟山通驰不先发起冲红发票这一操作，东海长城是不能作废或冲红发票的。

随后，东海长城与舟山通驰协商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舟山通驰、东海长城分别与宁波市万峰石化有限公司（下称“万峰石化”）、宁波海兴油品供应有限公司（下称“海兴石化”）签订三方协议。

据东海长城提供的签订时间为2019年2月中旬的三方协议，舟山通驰将油品提货权转让给万峰石化和海兴石化，后两者可以到东海长城油库提取这批货物。款项由万峰石化、海兴石化直接打给东海长城，舟山通驰开票给万峰石化和海兴石化。

这份合同最终并未履行。

对于上述三方协议最终未能履行的原因，沈蓓提供给了记者一份名为“业务说明”的文件。该文件为打印字体，右下角有韩俐的签名和手印，时间为2020年5月25日。该文件显示，“本来舟山通驰打算将东海长城开具的发票退回，由东海长城再开具给上述两家单位，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退回，现在公司已经注销发票无法退回也无法再给这两家单位开具发票”。

对于上述文件，韩俐供述称，该业务说明是“高哥”让韩俐直接签名捺印的，其中的实际内容与韩俐无关，韩俐没有参与其中。

被捕

2023年1月15日，高列挺因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被宁波市北仑区人民检察院批捕。

2024年5月20日，宁波市北仑区人民法院对上述案件作出一审判决，高列挺犯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判处有期徒刑12年，并处罚金人民币30万元。

据记者获得的刑事判决书，一审法院认为，高列挺违反国家税收征管和发票管理规定，为他人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数额巨大，其行为已构成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

一审法院称，根据在案证据和查明的事实，高列挺利用经营的公司向舟山通驰、江苏民君（案件的另一涉事方）开具增值税专用发票且在开票当时收取违法所得，开、受票双方并无实际货物交易，上述两公司未实际支付货款，高列挺控制的公司亦未实际交付货物。

据了解，随后高列挺不服提起上诉。7月25日，宁波市中级人民法院于作出（2024）浙02刑终220号刑事裁定书，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沈蓓告诉经济观察报，目前，她正准备进行申诉。

据了解，东海长城的生意模式核心是成品油贸易。一般而言，东海长城自中化石油或者浙江石油处按客户订单需求购得成品油，再转售给客户。

一位浙江从事成品油贸易的公司负责人告诉经济观察报：“每次自上游购买成品油，贸易商都是按一整条船为单位购买。船有大小，最小是载货1000吨的船，最大有30万吨的船。”

沈蓓告诉经济观察报，如果东海长城是为了虚开增值税发票获益，与舟山通驰和江苏民君的交易，实际上最终是令东海长城亏损的，即东海长城虚开增值税发票获益无法填补付出的成本。

以舟山通驰的交易为例，沈蓓表示，东海长城于2018年12月从中化石油成品油销售有限公司购入这批货物时的不含税价格为8259.3万元，提货当天全额付清款项，当时开票不含税金额是1.1亿元。

沈蓓算了一笔账，从这笔业务的毛利来分析，若东海长城虚开发票，则要多交358.9万元的增值税，企业所得税按照税前利润的25%计算，税前利润率按照审计报告1%计算，得出多缴344.81万的企业所得税及附加，合计需要多缴税703万元。此外，公司还需付出247万元的资金占用费、仓储费、运费等费用。

据了解，受高列挺被捕事件的影响，东海长城业务量急剧下降。沈蓓在上述对外公开信中提到，去年初以来，公司被迫裁员100多人，接近之前员工总量的一半。

记者还将继续关注该案件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