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问鼎国家科技进步奖，定义行业“天花板”的实力密码

1983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初拂大地，万物复苏、百业待举，人才成为国家经济社会建设的迫切需要。这一年，已经42岁的宋宝韫，踏上了国家公派赴法国深造的征程。

在法国国立高等机械工程学院求学期间，宋宝韫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项英国人的新发明——连续挤压技术。这种能够直接将铝杆或铝粉连续挤压成线材或空心铝管的先进工艺，与传统的卧式挤压截然不同，投入更小、能耗更低、原材料损耗更低。2年后，宋宝韫获得博士学位回国。他不仅带回了当时最先进的连续挤压技术，更是肩负起推动这项革命性技术在中国落地生根的历史使命。

今天，连续挤压技术已广泛应用于有色金属加工和电线电缆制造领域，成为铜铝加工行业的“利器”。作为中国连续挤压技术第一人，从一个人的坚持到一个团队的奋斗再到一个企业的崛起，时代带给了宋宝韫哪些机遇？从担纲国家七五攻关项目到三次问鼎国家科技进步奖，大连康丰科技有限公司创业团队的连续挤压技术有何独特之处？

^{大连康丰科技有限公司－外景}

— 01 —

留学归来，

造出中国首台连续挤压试验机

在现代工业体系中，铝作为仅次于钢铁的第二大重要金属，其战略地位不言而喻。从机电、电力到航空航天，从汽车制造到建筑交通，铝及其加工技术的发展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一个国家的工业实力和科技水平。然而，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铝加工技术的落后却成为制约国民经济发展的一大瓶颈。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中国市场经济进入蓬勃发展的新时代，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带动了对家电产品的需求。其中，电冰箱的冷凝器生产正依赖于铝的连续挤压技术。然而，这一技术在当时的中国严重依赖进口，亟需自主突破以打破“卡脖子”局面。

连续挤压技术的核心难点在于如何在不同的温度、压力、速度下，在很大长度的范围内保持稳定可靠。这不仅是一个变形的过程，更是一个变性的过程，需要通过精确控制实现产品尺寸和组织结构的双重要求。

始建于拿破仑时代的法国国立高等机械工程学院，以专门培养机械工程师而闻名欧洲。2年来，宋宝韫放弃了所有节假日的休息，专注于连续挤压设备的研发。作为法国第一位研究铝颗粒连续挤压技术的学者，宋宝韫得到了法国学术界的高度评价，并在毕业答辩时获得了中国驻法大使馆的关注。法国国立高等机械工程学院时任校长为宋宝韫写下评语：“宋先生的研究，对冶金学是一个很大的贡献。”

^{在法国第一次研发成功铝颗粒连续挤压试验机（中间站立者为中国驻法大使馆教育参赞和新华社记者）}

凭借着敏锐的科研“嗅觉”和“国之大者”的责任担当，宋宝韫拒绝了国外优越的科研环境和生活条件，带着博士学位和研究成果在1985年毅然回到了国内，成为大连铁道学院（现更名为大连交通大学）改革开放后派出留学人员中第一个归国的博士。宋宝韫告诉我们，“国家当时那么困难，却拿出那么多的经费来培养一个留学生，我非常感恩国家对我的培养，我想到的就是要报恩。”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正如宋宝韫在法国留学时所预料的那样，连续挤压技术成为国之所需，并一度面临“卡脖子”的风险。国家“七五”计划将铝的连续挤压列为重点攻关的科研项目，由中南大学、东北大学、大连铁道学院三家高校以及两家企业共同组成科研团队联合攻关。因为有宋宝韫在法国研究的基础，大连铁道学院成为了第一个做出样机并且快速实现市场化应用的单位。

1991年，宋宝韫团队荣获国家科技进步奖。在此基础上，大连铁道学院成立了连续挤压工程研究中心，成为我国唯一专门从事连续挤压和连续包覆技术的研究机构和制造基地，对该技术进行了系统、深入和开创性的研究工作。

在宋宝韫之前，国内连续挤压设备完全依赖昂贵的进口，国外厂商利用技术垄断地位显著抬高产品价格，“一台设备的价格高达一百万英镑”，大大制约了国内相关产业的发展。

^{宋宝韫和课题组成员一起讨论我国第一台KLJ250连续挤压机的设计方案}

集聚尖端力量，耗费四载春秋，宋宝韫团队首创的KLJ250连续挤压设备犹如平地惊雷，迅速在有色加工行业传播开来，浙江余姚的一家冶炼总厂在参观考察后，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们的老总千方百计地一定要把这台机器买回去。”宋宝韫坦言，“这是我国第一台连续挤压设备，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心里是舍不得的。当时我们提出再做一台，照这样子，做得更好，客户不同意，坚持要这台，要抢时间。浙江人的理念，对新技术的向往，对发展速度的追求，所以为什么现在都说浙江、江苏发展快，人的思维不一样。”

最终，该设备以约80万元人民币出售。宋宝韫和团队意识到，这样的科技成果不仅为学校带来了丰厚的经济回报，也为研究团队提供了继续研发更优产品的资金支持。通过这一销售，团队在科技成果转化及其与企业需求对接上找到了新方向。

^{宋宝韫 大连康丰科技有限公司名誉董事长}

2004年，为了更好地适应市场需求，宋宝韫和其他七位老师，自筹资金成立了大连康丰科技有限公司，开启了产学研结合的新篇章。

— 02 —

从铝到铜的跃迁，

支撑中国制造的名片

在全球能源布局中，中国特高压电网被誉为“国家名片”，是连接东部与西部、城市与乡村的重要枢纽。而这张名片背后的科技支撑，正是来源于高效、安全的电力传输材料——铝包钢丝。

传统的‌高压输电铁塔上的输电导线学名叫钢芯铝绞线，中间的钢芯承担着整个线路的重量并增强导线的抗拉强度，防止输电线被拉断；外层的螺旋状铝线重量轻、导电性好，承担着电流传输的功能。宋宝韫告诉我们，“这种材料存在一个问题，它里面是钢，外面是铝，铝和钢电位不一样，在潮湿、沿海、重污染或极端温度等条件下，就会发生电化学腐蚀，使钢丝表面生锈，时间久了，钢丝就会发生断裂。”巨大的高压电缆一旦发生断裂，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为解决这项重大隐患，铝包钢丝生产技术成为破局的关键。作为双金属复合导线，铝包钢丝线缆由内芯的钢丝与包覆在钢丝外围的铝合金紧密结合组成，这道工艺由连续包覆设备高温高压冶金结合完成，技术之精妙，使得钢铝结合犹如焊接般牢固，既巧妙地解决了传统钢芯铝绞线因电化学腐蚀导致的断裂风险，延长了电缆寿命，又能提高导电效率。大连康丰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樊志新表示，“当前，新的铝包钢丝技术将线缆寿命从10年提升到了30年以上，导电率也提高了2-3个百分点。”在第一次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八年后，康丰创业团队凭借连续包覆设备，再次获奖。这项技术不仅限于传统电力电缆的护套生产，还能生产中国科学院高能所定制的卢瑟福超导电缆，用于正负电子对撞机的关键设备中。

中国工程院院士黄崇祺表示：“在有色金属加工行业，在电缆行业，我干了六七十年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看到比康丰连续包覆机更完整、更完善的设备，全世界也是它搞得最好。”黄崇祺，中国著名的有色金属及其合金压力加工专家，也是目前中国电线电缆行业唯一的中国工程院院士。耄耋之年的黄院士，每日仍坚守在科研一线，不断见证并推动着行业发展。每每提到高压电网，提到康丰，黄院士总是抑制不住的高兴，“现在国内的超高压输电，用了几十年的输电材料，都源自我的成果，怎么能不自豪、不高兴呢？”而提起令黄院士印象最深的项目，时速350公里的高铁接触线，无疑是他的此生骄傲。

在现代交通运输体系中，高速铁路因其高效、快捷和舒适的特点，已经成为连接城市和推动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重要力量。而支撑这一伟大工程的关键是高铁接触网，它是电力牵引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负责为行驶中的列车提供电能，堪称高速铁路的“生命线”。高铁接触线需要在350公里时速下，确保沿途供电稳定，不容任何瑕疵。

“高铁接触线，一是要求耐拉，二是要求耐磨，”樊志新表示，“传统的工艺是轧制后再拉拔，由于它本身含氧量高，晶粒粗大，难以满足高速铁路的严苛标准，即使这样一个相对落后的工艺，以前也长期被国外垄断。”连续挤压设备革命性地细化了金属晶粒，成为中国高速铁路接触线质量的重要保障。

连续挤压技术的新颖之处在于将以往压力加工中做无用功的摩擦力变为变形的驱动力和加热源，从而成为一种高效节能的加工新技术。铜连续挤压作为铝连续挤压技术的进一步延伸，一直受到国外一些学者和研究机构的重视。

对中国而言，铜是比铝更加关键的战略资源。我国80%的铜矿需要从海外进口，如果没有更加经济环保、高质高效的铜加工工艺，在面临国际竞争时，必然处于下风，甚至形成“卡脖子”威胁。然而，由于铜的变形温度高、变形抗力大，其加工难度远超铝材。“挤铜是非常不容易的，它的挤压温度达到700度，强度是铝的5倍，”樊志新指出，“这个难度是相当高的。”

基于十余年连续挤压技术的研究基础，2002年，宋宝韫团队成功开发出铜扁线连续挤压技术及成套设备，中国也成为继英、日、德等少数几个工业发达国家之后，能够利用连续挤压技术生产铜合金异型排的国家。凭借在铜加工领域的突破，康丰创业团队第三次问鼎国家科技进步奖。

从铝包覆电缆到铜加工的应用，走过了二十余年的历程，稳定良好的产品质量、简单高效的生产流程、绿色环保低耗的工艺技术以及生产过程的自动化控制等优势，使铜的连续挤压技术快速、全面地在铜加工行业中推广。樊志新董事长表示：“由于连续挤压技术的应用，我们可以将圆线变成扁线。在同样体积下，采用扁线电机可以使新能源汽车性能提升20%到30%。”

^{樊志新 大连康丰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

从实验室到工厂车间，从理论研究到市场应用，康丰连续挤压技术的不断变革，也为我国建成具有国际竞争优势的制造产业——连续挤压设备制造产业和连续挤压工艺应用产业（铜加工）提供了有力支撑。2023年，世界上最大的连续挤压机TLJ800U在康丰诞生，经专家组鉴定达到国际领先水平。2024年，康丰入选国家重点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

^{大连康丰科技有限公司成立20周年，新老领导班子合影}

如果说普通的压面条机是将面粉挤压成面条，那么康丰的设备则是将铜、铝等有色金属“挤压”成各种形状的产品。康丰团队通过数十年的不懈努力，最终将被国外厂商垄断的“卡脖子”技术转变为我国拥有全套自主知识产权、位居国际领先水平、主导发达国家市场的关键核心技术。

— 03 —

风险中开拓

助力“一带一路”制造业升级

“要做一个世界领先的企业，就必须紧密地和世界结合起来。”大连康丰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宋崝如是说。这位曾担任外交官的“空降兵”，为公司注入了更多的国际化基因。

2024年4月13日，一声清脆而锐利的枪响在刚果的街头响起，寂静、慌乱在夜幕下接踵而至。远赴刚果调试设备的工程师，从紧闭的窗帘后掀开一角，“一个摊位的摊主，已经倒在血泊当中。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应该是一场枪击案。”对于战乱中的刚果来说，似乎已是常态。“第二天我们还是正常上班，从酒店、到工厂，客户专门安排了安保人员接送，工厂周边也是安保部门的人在荷枪实弹的守卫。4月22日客户完成验收，4月23日便把我们送到了刚果的卢阿诺机场，机场内外也是重兵把守。”提起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康丰电气调试工程师刘展成感到惊险又刺激。

康丰之所以能在全球53个国家有1800多条生产线运行，很大程度归功于其对极端环境的适应能力。“2023年刚果已成为世界第二大铜矿出口国，但是工业基础非常差，只能出口铜矿石等初级的资源，没有自己的加工能力，”总经理宋崝表示，“有了康丰的加工设备，刚果就可以加工一些铜产品，产品的附加值和利润都会有所提高，而且加工出来的铜材，也正符合刚果战乱之后基础建设、改善民生的需要。”

刚果（金）号称“世界原料仓库”、“中非宝石”和“地质奇迹”，是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中的重要合作伙伴。正如宋崝所言，“我想这也是‘一带一路’倡议的意义所在，我们的设备、技术，能够真正帮助到这些国家。”

^{宋崝 大连康丰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

宋崝是1992年的辽宁省文科状元，对外经贸大学毕业后，进入商务部工作，后被派往中国驻美国大使馆担任外交官，此后还担任过国际组织驻中国办公室的领导人。引入更多的国际化视角，显然是宋崝的优势。

2024年4月，宋崝带队参加了行业内规模最大的德国杜塞尔多夫电线电缆展，不仅与老客户会面，也着眼于竞争对手的最新动向。“我们希望定位成为行业内的‘隐形冠军’，不仅要做到中国最好，更要做到世界最好。”宋崝解释道，要实现这个目标，就必须与全球接轨：一方面引进世界先进技术，另一方面向客户虚心学习，将其需求转化为产品创新。

目前，康丰正在与两家欧洲企业和一家中企紧密合作，共同开发从原材料到不同工序设备的全新生产线。这不仅将巩固技术领先优势，更让有色金属先进加工工艺牢牢掌控在中国企业手中，为实现产业链关键核心技术自主可控注入了强劲动力。

中制智库理事长兼研究院院长新望表示，技术转化为产品，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而康丰的连续挤压设备，实现了从科研、到技术、到产品、到商品的转化，从源头上解决了我国有色金属行业上游的创新，从而带动中下游产业以及整条产业链的革新，是我们先进制造业当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个企业，是开放创新和自主创新结合的典范。未来将有更多的中小制造业企业，依靠自主创新和开放创新相结合，走到世界的先进制造业阵营当中。

从担纲国家七五攻关项目，到三次问鼎国家科技进步奖，从跟跑国外，到领跑世界，专注连续挤压行业四十年，荣誉的背后，是康丰一路走来的缩影，国际化的视野，是康丰冠军企业的格局。分布在全球五十多个国家的，一千八百多条连续挤压生产线，正在日夜不停地轮转，汇聚成改变行业和世界的力量。来自康丰的这群仰望星空，又脚踏实地的奋斗者们，正在撸起袖子加油干，准备拿下第四个国家科技进步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