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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离去的老克勒
70年代末,上海浦江饭店舞厅重新开放的那一晚,朱廷嘉们为之欢呼雀跃了好长一段时间。“5元一场,我们快跳疯了。”百乐门重新开业的时候,就数他们最兴奋,抱头大哭,指着舞厅的某个角落,说:和当年一样的呀,我多少多少年前在这里滑过一跤。
赵曼芙又找回了相熟的裁缝师傅。那人是“绿屋夫人时装沙龙”出身的,后来在上海时装公司工场间做大路货,赵曼芙叫他周裁缝。需要时扔一张明信片给他:明天晚上来我家白相。他就心领神会了。赵说,女人和她们的相熟的理发师、裁缝师的关系,坚贞不移,是一种一辈子的追随。
1980年,和平饭店恢复成立老年爵士乐队。久违的吉米·金和他的伙伴登台演出的那一天,老克勒们蜂拥而至。音乐响起,老上海的丰韵在这里铺展开来。朱廷嘉坐在底下,泪流满面。他的一个舅舅,另一个老克勒,便是乐队成员之一。
1984年10月24日,蒋叔回到了老洋房。他的父亲从香港寄来了房屋委托书。徐元章也如愿以偿地搬回了宝庆路3号。
1989年,台湾人盛扬忠,第一次到上海。这位57岁的设计师是百乐门迷,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寻找百乐门舞厅。一开始还误以为南京西路百乐门大酒店是在原百乐门遗址重建,十分惋惜。后来总算看到外观完好的老百乐门,还有些失望:似乎没长辈描述的那么富丽堂皇。
台湾人对旧上海的怀旧情绪直接影响到1990年代的上海。从那时起,上海掀起了第一股文化浪潮——怀旧思潮的复兴。
当新上海越来越有能力去复制好几十年前的老上海时,老克勒逐渐显山露水,并从文化上得到了确认,“老克勒”这个称呼也正是在那时被创造了出来。
这份肆无忌惮漫延着的怀旧氛围,催生了老克勒回忆中一个又一个的场景——昏黄的灯光,浓重的阴影,黑暗中闪烁的眼神,老式的座钟,飘逸的旗袍,也将老克勒固有的形象特征放大开来——熨得笔挺的条纹西服和腿管很细的裤子、领子洁白的衬衫、纤毫不染的锃亮的尖头皮鞋,一把永不离手的阳伞(它的柄部拥有一个弯头,可以替代西式手杖的功能),说一点洋泾浜的英语(考究的老克勒还讲究发音是典雅的牛津腔还是下三滥的美国水手腔,并为此分出不同等级的圈子),姿态优雅,举止讲究。他们戒不了吃西餐、喝红茶、打英文信件的习惯,他们仍然听二三十代的爵士音乐,戴他们从年轻时就喜爱的劳力式、欧米茄,跳那个年代的国标。这些习惯根深蒂固,以至于他们将此等同于高贵、上流。他们不能忍受时下流行的音乐、舞蹈以及其他,甚至同样是国标,他们也严格区分开来。
“以前跳舞和现在完全是两样的。”朱廷嘉说。在他眼中,交际舞看上去更像是一场绅士之间的比拼,而舞场就应该像徐元章周末举办的homeparty一样,弥漫着一股儒雅迷人的气息。
与外界、当下的这种格格不入,让老克勒更像一个孤岛,杵在大上海。他们在华山路上的红宝石、国泰电影院、德大西餐社、华侨大厦流连忘返,这些都是今日新生代们忽视的角落。
在文化批评家朱大可看来,老克勒更像是殖民地上海的中产阶级幽灵。这是殖民化城市所能塑造的最奇特的形象。在五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初的漫长岁月中,来自外界的严锢,又使得他们的童年记忆的力量变得更加顽固和强大。他们对打扮的一丝不苟的精神,以及对生活情趣的执着追求,是一种非常古怪的信念,它既非国家信仰,也不是宗教情操,甚至不是对金钱的渴望。它只是一种对西方(主要是英国近代绅士的)品位、格调、情趣和体面生活方式的极度膜拜而已。他们是自己的生活教义的信徒,被幽禁在日常美学的牢笼里,并且为之奉献出了全部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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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o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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