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争北抢“过云楼”

2012年06月21日 10:38
来源：时代周报作者：柳磊张润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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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图书馆馆藏的部分“过云楼藏书”

过云楼的名字寓意“过眼云烟”，在200年后的今天，关于“过云楼的的话题却都被放在了“两亿天价”、“北大、凤凰争购”上，过云楼这批书到底有哪些内容，价值何在，却几乎被忽视。这一场藏书之争里，到底什么才是过眼云烟？

为什么要“过云楼”？

藏书之争，南京、北京两方都要阐述自己为什么要，要了过云楼干嘛。北大强调自己“国有文物收藏单位”的性质，在官方网站上表态，发布了一份声明。这份声明首先说明拍卖当天北大是参与竞拍的“唯一国有文物收藏单位”，过云楼藏书将由北京大学图书馆保存，该馆系国务院批准的首批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这份声明还着重宣布两个打算：藏书入藏后将会得到永久的珍藏与合理的使用，不再进入拍卖市场；购买经费将从社会捐赠募集既符合国家财经纪律，也不会影响师生员工的现实利益。

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朱强此前在采访中还提到凤凰一开始和南京图书馆(下称“南图”)并没有合作竞拍的问题：“在拍卖当天南京图书馆并没有与凤凰传媒一起参与到竞拍中来……实际上是由江苏省政府出面将双方捏合在一起的，而且即使在目前的情况下，从报道上看，凤凰传媒还没有确定这批书会捐赠给南京图书馆，而只是说要在凤凰传媒的藏书楼建成以前，先保存在南京图书馆，实际上凤凰传媒还是要占有这批文物的。

凤凰方面强调的是要让过云楼藏书“回乡”，强调和南图是“深度合作”，要和南图共同实施出版计划。此前凤凰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姜小青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着重强调凤凰的国企性质，凤凰买书也是“公藏”：“凤凰集团是国有骨干文化企业，是根据中央文件精神转企的国有文化企业。转企不是转私，认为事业就是公，企业是私，这个观点本身有问题。可以肯定地说，凤凰集团收藏是不折不扣的公藏，而非私藏。

姜小青还详细介绍了凤凰对过云楼的出版计划，以示凤凰方面的诚意：“当我们得知集团决定参与竞拍，就有了与南京图书馆商量合璧出版计划。初步设想出版两种形式：一是采用善本再造的形式，原版原样，传统工艺，供图书馆和收藏爱好者收藏；二是采用精装或平装形式，单品种影印，便于专家学者购买、使用。

在姜小青看来，凤凰和过云楼是个“夙愿”，不是突发奇想：“凤凰出版社的前身江苏古籍出版社的前任社长和当时的省新闻出版局局长，就有出版过云楼藏书的愿望。只是迫于条件，仅出版了顾氏后人参与整理的《过云楼书画记·续记》，我们很希望实现前人的这个夙愿。凤凰是国内出版界和文博界公认的最重要的古籍出版机构之一，曾完成过许多填补学术空白的重大工程，拥有一批教授级的资深编辑。

北大图书馆馆长朱强曾经在受访时称凤凰打了“感情牌”。姜小青则认为一套藏书的“合璧”是一个文化的逻辑：“有学者就指出文化的东西有学理性，现在顾家的很多东西在江苏，那么就有一个‘完璧’的问题，也就是它的完善性、系统性。所以说，回归江苏、留在江苏是有非常合理的文化逻辑的。

双方都觉得自己收藏这批书有正当性，姜小青发问：“重要的问题在于保护文物还是争抢宝物？争保是为公益是好事，而争宝那就可能是为私，或者只是为局部利益。

“优先购买权”是否法律规定

“两亿天价”、“北大夺爱”，这两个词组的吸引眼球程度已经足够。6月初，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以1.88亿元(加上佣金2.162亿元)在北京匡时春拍拍得过云楼藏书，创下古籍拍卖价格纪录。6月12日，北京大学宣布对“过云楼藏藏书行使“优先购买权”，以同样的竞买价格成为该批藏书的购买人。“优先购买权”一词一时成为各方争议的焦点。

2003年国家文物局审议通过《文物拍卖管理暂行规定》中的第16条：“国家对文物拍卖企业拍卖的珍贵文物拥有优先购买权。”江苏实成拍卖公司的拍卖师徐实均认为，这仅仅属于部门规章，并不能作为法律依据。但在此“暂行规定》之外，《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第58条规定：“文物行政部门在审核拟拍卖的文物时，可以指定国有文物收藏单位，优先购买珍贵文物。购买价格由文物收藏单位的代表与文物的委托人协商确定。”徐实均认为，这过云楼”藏书的落锤意味着合同的生效，在合同有效的前提下，行使优先购买权，符合《民法》《合同法》《物权法》等各色法律条款，不能侵犯第三人买受人的权益，包括委托人的权益。他说，如果最终过云楼藏书归北大所有，对凤凰集团非常不公平。

而律师张世亮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由北京文物局发布的对于“过云楼”优先购买权规定，属于部门规章，而非法律条款，与《拍卖法》《文物法》等法律法规有相冲突的地方。遇到此问题时，《拍卖法》《文物法》应优先考虑。—这和拍卖师徐实均的看法是一致的。

北大拍卖时已放弃？

拍卖师徐实均对北大行使“优先购买权”还有一个质疑是，北大当时也在拍卖现场。据北京大学在官方网站上发布的消息，拍卖当天北大是参与竞拍的唯一国有文物收藏单位。徐实均认为，北大与凤凰集团在同等条件下，共同作为竞买方竞价，而在现场北大肯定是觉得价格高了最终放弃，过云楼藏书被凤凰集团拍得，这可以视为北大放弃了优先购买权。

徐实均进一步解释说，所谓国家文物优先购买权，是指国家依照法律法规的规定，在出卖人出卖珍贵文物于第三人时，享有在同等条件下优先于第三人购买的权利。而北大这次并没有按规定在“同等条件下下使用优先购买权：“北大应当在拍卖‘过云楼’的当天与凤凰集团当场作为竞买方，在凤凰集团应价1.88亿元时用优先购买权。

徐实均认为，在拍卖现场放弃竞拍的北大，却在事后宣布对“过云楼”藏书使用优先购买权，这也违背了《拍卖法》。“价高者得”的拍卖法律制度是拍卖的首要权威性拍卖规则。

6月18日，凤凰集团发表的公开律师谈话中，第一条就是：北京大学行使所谓“优先购买权”于法无据：“6月初匡时公司组织过云楼藏书拍卖，实质上就是市场拍卖行为，应适用《拍卖法》的相关规定。在市场拍卖中，即使拥有优先购买权的一方，也应在拍卖现场在同等条件下提出行使其优先权，如不行使即丧失权利。本次过云楼藏书现场拍卖时，事实没有任何一个竞买人提出过优先购买主张，在拍卖成交后再要求行使优先购买权显然没有法律依据。

而在北大图书馆馆长朱强接受《新京报》的访问里可以找到北大对此疑问的解释：“一开始我们就决定买，我们不希望这批书落入私人或企业手中，我们参与了当天的竞拍，我们不可能老是跟企业比着举牌。我们为什么要当时就决定(行使优先购买权)？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在七天期限内行使这一权利呢？这是完全可以的，是法律允许的。

国家文物局三缄其口

北大方面宣布欲行使“优先购买权”之后，江苏省在6月12日紧急致函国家文物局和北京市文物局，确定此前的收购由国有文博单位南京图书馆和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实施，省委、省政府全力支持藏书回江苏。当接受记者采访时，江苏省文物局局长龚良认为北大的举动“合理”，因为按照目前对文物拍卖的管理规定，北京文物局对北京匡时拍卖的标的过云楼藏书负有审核责任，在审核之后出具了《关于北京匡时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12春季拍卖会过云楼藏书专场文物标的审核的批复》文件，这完全是符合规范的。该书其中五件为国家一级文物，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是国家宝贵的历史文物，国有文博单位具有优先购买权，合情合理。龚良表示，早在“过云楼藏拍卖之前，就已经发出公示，在拍卖结束的七个工作日内，国有文物收藏单位对这批藏书具有优先购买权。这实际是与竞拍人形成一种约定，参加拍卖即视为认可此约定。所以对北大宣布行使“优先购买权”无异议。

同时龚良也补充，“过云楼”藏书回归江苏是最好的归宿，如同广大江苏人民一样希望“过云楼”藏书最终能够回归故里，企盼与存于南图3/4的“过云楼”藏书合璧，这才能发挥它最大的文物价值。

北京市文物局工作人员在接受采访时则表示，“优先购买权”是根据《文物保护法》的规定来的：“一级文物上拍，我们在审核的时候都会加上这样一句话，国家文物收藏单位有优先购买权。需要注意的是，国家文物收藏单位不是只有北大一家，除了北大，其他单位同样具有优先购买权。”该工作人员一再强调，“我们还没有确认北大的优先购买权，只是把这些材料都报给国家文物局了。等国家文物局的意见。”此外，北京市文物局还表示，“过云楼藏书”拍卖目前仍属于市场行为，应一句拍卖市场的有关规定及文物保护法的相关法规进行处理。

国家文物局方面则对此事三缄其口。时代周报记者电话联系采访时，工作人员对于目前是否已经收到北京市文物局的材料也只是说：“不清楚。

“天价”是否值得？

在凤凰和北大为了过云楼而各自努力时，学术界对于过云楼藏书是否值“天价”也有争议。有业内人士在微博上说：“比照国外最珍贵的善本书拍卖，四五千万也就封顶了。

曾担任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善本室主任的沈津对这样的价格也存有疑虑：“这一批是179本，如果全部都是国宝级的，那大概能够值这个钱。这批书当中的《锦绣万花谷》还可以，其他的我没有看到书，不好说。但是北京有朋友看到书，虽然不是很明确地说，但是觉得有点不值。

古籍的价值究竟如何判断，沈津说涉及到各个方面：“要看年代、版本、流传数量等。总的来说是物以稀为贵。例如一部宋版书，可以到几百万甚至上千万，都有可能；元刻本，明刻本，要看流传多少；抄本当中，如果是根据稿本传抄的，从来没有刊印过的，这种抄本就有价值，因为稿本根本没有了，传播就靠抄本。但是一般的抄本就不那么珍贵，一两万差不多了。”

沈津听说的是，此次拍卖的过云楼藏书中，有不少抄本：“那这些抄本都是什么情况呢？”他还专门写了一篇博客来“求指点”：“这批藏书179种1292册，媒体用的是‘唯一还在私人手中的国宝级藏书’。我不明白的是：藏书都是‘国宝级’？还是有近百种是？抑或数十种、十数种、三五种？有几位朋友告诉我说，这批藏书中仅《锦绣万花谷》还不错，其他的几种所谓“名重天下”者或要查证，还说有不少清抄本。问及有无毛抄？黄跋、顾校？或是什么难得秘笈？都说，还是不要问了吧？”

沈津还举了翁氏藏书的例子对比：“当年上海图书馆用450万美元从美国买回翁万戈家藏的80种542册藏书，但是那批书里最好的也就是宋元十五种，不会整批都是‘国宝级’的。

南京大学古典文献研究所所长程章灿教授则觉得这个价格没有夸张：“这次拍卖的价格，要跟中国书画市场相比。另外还有一点是，这是一大批藏书的打包价格，可能给外界的感觉高。综合这些因素考虑进去，这个价格还可以。”程章灿指出，现在新闻只关心这批藏书的“天价”，忽略了藏书本身：“新闻里就是说空前高价。外界一般不太关心这个书的内容、种类，每本书都是不一样的。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研究所所长钟振振教授则认为，“拍卖”和“文物”这两个因素就决定了古籍价格没有统一标准：“因为是拍卖，价格和价值之间就不好说。文物都是只此一件的，价格也是随行就市，不是卖桃子西瓜就有个定价。一件藏品拿出来拍卖，有人竞争喊价就上去了，只要没有人作假，拍出多高的价格也没法说他离谱。国家没有对这种东西的价格标准，也制定不出来，都是按照市场规则办事。

匡时副总经理谢晓冬在接受时代周报采访时表示，最初1.8亿的起拍价是和委托方以及各方专家商议后定下来的：“后来高出了这个结果说明这样的价格在市场上是有人认可的。另外委托方想拍出高价，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全国关注的拍卖

大众认知度并不很高的一次拍卖，因为有了各种吸引眼球的因素而成为了全国热点。事件一波三折各方瞩目，质疑也随之而来。不管是大手笔买下过云楼藏书的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还是经手本次拍卖的北京匡时拍卖有限公司，还有在最后期限才迟迟申请使用“优先购买权”的北大，都被列入了“有炒作嫌疑”的名单。

凤凰办公室的孟晶说：“我们凤凰本身在行业是有足够的影响力和资源的，不需要炒作。而且这是个花钱的事情，纯粹是文化事业。

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方面也强调，此次凤凰参与竞拍“过云楼”藏书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我们整个团队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进行运营规划，对竞拍成功后如何安置过云楼的藏书已经有了详细的规划。而且，在上世纪70年代，过云楼藏书中有3/4已经转归于南京图书馆，仅剩下这1/4还流落在外。这次参与竞拍，就是希望这‘流落’在外的1/4藏书能够回归故里，实现合璧。”凤凰方面在文化事业上还有别的打算，他们透露今年还将在欧洲开设办事处，尝试进行海外文物收购，让流散海外的文物古籍回归国内。

质疑匡时炒作的人则拿出种种“证据”：开拍之前就放出消息、故意把起拍价定高、成交之后炒作新闻。匡时副总经理谢晓冬觉得“不知道怎么回应”：开有委托方找我们要拍卖这批藏书的时候，很多方面都很关注、想看想了解，我们也创造可能给他们提供方便，搞一些预展，说这是炒作，这是误会，把我们善良的出发点给曲解了。我们想把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呈现出来，如果这都可以称之为炒作的话，我们也无话可讲。”他强调，整个过程中匡时都是在按流程办事。至于过云楼藏书拍卖引发的各种反响，谢晓东认为要正面地看：“通过这种方式，使得沉默已久的传统文化让更多的有识之士知道，难道不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吗？难道是一个值得抨击的事吗？”

过云楼藏书也引发了另一个话题：古籍市场是否存在过热的情况？沈津回忆，“文化大革命”以前，各类古书、线装书、善本的买卖都经过各地古籍书店，因为只有这些地方才有经营权，古籍书店主要是给各地的公共图书馆提供古籍。中国开始有拍卖行业之后，古籍书店找到书，也不放在门市里，很多人都给拍卖公司：“这几年古籍价格突飞猛涨，的确是很多人意想不到的，尤其是图书馆和收藏家。拍卖的价钱往往是拍卖公司自己估的，有什么根据？很难说。但是拍卖的过程就是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最后高价成交。

谢晓东说，拍卖行业进入中国大陆之后的确造成了古籍、文物价格的上涨，但应该是有好处的：“之前图书馆自己收书，也需要到国外的拍卖行去找书。1993年中国出现拍卖市场之后，好多此前大家找不到的文物、书画、古籍都出现了。有人愿意拿出来卖，这对文化事业来讲应该是个好事。”谢晓东还强调价格也是价值的体现：“在中国的文物、书画、古籍的价值被认识之前，外国人是不重视中国的这些文化的。甚至有外国人得到中国的古画，想挂在家里，为了把画放进框里，居然去裁古画。这些年字画、古籍价格上去了，国际也认识到了中国文化的价值。

不管过云楼藏书最终结局如何，沈津都希望这批书能在学术上被更好地利用，他建议最后一批书的最终拥有者和南京图书馆合作，在整个过云楼藏书当中挑选有价值的书影印出版，让所有图书馆、学术人员都能有机会阅读和研究。“我们无非就是想，第一保存中国传统文化；第二有用的影印出来，所有研究者都能用。学问是天下之公器、图书也是公器。”沈津总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