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党与民主党的根本差异

2013年10月11日 02:25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作者：赵忆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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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特•威尔森（Peter Wilson）： 1935年生，1983-1991年担任美国参议员，1991-1999年担任美国加州州长。现在一家名为Bingham McCutchem的大型跨国律师事务所任律师。该律师事务所在北京、香港、东京、伦敦、法兰克福都有驻外办公室。其工作是为企业提供建议，帮助他们避免或是解决法规问题，包括联邦和州法规。

美国无党派人士大量增加

《21世纪》：威尔森先生，您曾经两度当选加利福尼亚州州长？

皮特•威尔森：实际上，我在第一次竞选州长成功之后又成功连任，所以应该是连续担任了两届州长。当时加州通过了宪法修正案，将州长的任期限制在两届。我是第一个适用于这个规定的人。尽管当时我希望能再次连任，或者说我很有可能这么做，但由于宪法修正案的限制，我最后只担任了两届州长。而现在的州长杰瑞•布朗（Jerry Brown）在我之前也曾经担任过州长，但当时还没有修正案，所以他还可以再连任一次。但不是每个州都这么规定。在美国，美国联邦宪法对所有州以及联邦政府都生效；不同级别的政府制定各自的法律，而在加州，宪法规定了两届、每届四年的限制。这个限制不仅适用于州长，还适用于所谓的“宪法官员”（constitutional officer），例如副州长、审计主任、财政部长、首席检察官等。所有这些官员都是通过选举产生的。大多数州的情况也是相同的，但是还有少数州，例如新泽西州和新罕布什尔州，是由州长来任命官员的，如州的首席检察官。但是在大部分州，宪法官员是由选举产生的。

还有，加州有副州长这个职位，但有些州没有这个职位。在州长发生意外不能继续履行职务时，需要其他人来接任。例如在伊利诺伊州，人们根据州法律，让州政府秘书长（Secretary of State）接替了州长的职务。在大部分州，就像总统和副总统一样，州长和副州长是竞选伙伴，来自同一个政党。而其他一些州，比如加州，尽管州长和副州长都是选举产生的，他们并不一定要来自同一个政党。在我的两届任期里有两位副州长，他们都来自民主党。但在我之前，大多数州长和副州长都来自同一个政党。

《21世纪》：请问您知道加州现在注册的共和党人有多少吗？

皮特•威尔森：我没法给出确切的数据。但可以确定的是，共和党人的数量远远少于民主党人，独立于两党之外的人数与共和党人数大致相当。而且在下一次竞选时，他们的数量可能超过共和党的人数。

《21世纪》：在过去十年里，不同政党的人数出现了明显变化，对吗？

皮特•威尔森：是的。最显著的变化，就是既非民主党，又非共和党的人数的增加。主要原因是部分民主党人和部分共和党人对各自的政党不满意。

《21世纪》：他们不满意的原因是什么呢？

皮特•威尔森：我想原因有很多。一部分共和党人离开的原因，可能是不满“党的纲领”（Party Platform）。民主党的情况也是如此。

美国全国性政党的传统，是在每四年一次提名总统和副总统候选人的时候选择一个纲领，也就是关于党对一系列问题立场的文件，例如在女性生育选择权问题上，共和党和民主党就有不同的立场。共和党支持“生命优先”。但是在加州，州宪法已经通过修正案，保证女性的生育选择权，这与共和党的立场是相反的。那些支持“生命优先”的民主党人不同意党纲支持生育选择权，所以也选择了离开。生育选择权是所谓的“社会问题”，但我认为，这个问题非常重要，需要在州级别解决，而不是在联邦或全国层面。

寅吃卯粮实在不明智

《21世纪》：在您担任州长期间，曾经要求解决州政府财政收入问题，您支持增税的主张，在一定程度上似乎疏远了共和党和立法委员。我想问的是，在我们看来，花明天的钱过今天的日子是不可持续的，但是一些美国人并不这么认为。这让我们感到困惑。为什么那么多美国人选择对长期的巨额财政赤字视而不见呢？为什么只有少数人认为应该保持收支平衡？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皮特•威尔森：你说得对，就全国来看，民主党支持增税和增加政府开支，而共和党长期支持减税和减少政府开支，除非出现全国性的紧急状况，比如战争，否则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开支。大多数的州宪法限制了赤字开支，也就是限制超支和增加债务。而债务又分两种，支出导致的资本债务和维持州政府运转的运营债务。在联邦政府层面，你说得很对，两党之间有根本的差异，这种差异对美国经济有直接的影响，最大的影响是货币价值。中美两国现在就有币值争议。

在我的第一个任期里，我接手了州的债务，在第一年，我们经历了经济衰退和失业率的上升。因为军事基地被关闭，来自联邦政府的军事订单开始减少，大量私人企业被兼并和收购。其中一个例子就是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收购太平洋证券（Security Pacific），导致太平洋证券大量员工失业。衰退和失业率上升直接导致了政府赤字，我们必须弥补上一年的预算与当年州政府可用资金之间的缺口。在我任职的第一年，这个缺口是上一年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二。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预算与可用资金之间存在缺口，但是起初认为缺口只有上一年收入的六分之一。因此我试图通过削减上一年预算开支的六分之一，也就是70亿美元来缩小缺口。在我递交预算报告时，民主党在州众议院和州参议院都占多数席位，他们彻底否决了这个报告，因为他们对我削减开支的做法表示不满。所以当时我只能想到增税这个方法来缩小缺口。

但我拒绝了增税的想法。我对财政问题持保守态度，最不愿意做的就是增税。我认为增税会使加州失去吸引力，无法吸引到企业主（雇主）和投资者来创造就业，或者留住现有的工作机会。

尽管当时加州遭遇衰退的时间较晚，但是程度比其他地方更深。到1991年4月，我们确认缺口不是70亿美元，而是143亿美元。当时众议院的共和党人不敢投票支持增税，我也讨厌增税，这也是我最不想干的事情，仅此一次。但是民主党人对此毫不犹豫，他们是大手大脚花钱导致赤字的人，却没有受到任何责难。

你的分析是对的，寅吃卯粮实在是不明智。而讽刺的是，联邦政府这些年来一直在超支。在上世纪30年代大萧条或者二战时期，这么做可以理解。但最近几十年来，民主党总统，当然还有民主党把持的国会养成了坏习惯。不能相信民主党把持的立法机构会自觉地削减开支，除非我们帮他们这么做。

最后我同意的是削减教育开支，削减公立学校经费。因为共和党人只能这么做，才能更大幅度地削减我提出的第一版预算开支。但是他们很害怕教师工会。我们必须花费时间和教师工会以及所有公共部门雇员工会进行交流。

民主党正在变得更加自由派

《21世纪》：当前，美国政治呈现明显的两极分裂的特征。在您担任州长期间，两党合作的意愿是不是比现在更强一些呢？当时两党是否有组织化的合作，在某些问题上持一致观点，为解决某些问题共同行动呢？

皮特•威尔森：我认为，在我成为州长之前，两党的合作气氛更浓。当时我是加州两名参议员之一，我是共和党人，而另一名参议员来自民主党。现在，加州的两名参议员都是民主党人。我认为，尤其在华盛顿，两党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对立了。当然在萨克拉门托（加州首府）也是如此。

许多年之前，我刚刚进入政坛时，在州立法机构工作。尽管当时民主党在两院都占多数，当时也有一些两党看法不同的基本问题，但两党对立的情况远不如现在严重。在许多情况下，两党的领导人让民众来选择他们认为对各自选区最好的方法。

如今，民众非常讨厌两党对立。我认为，民主党正在变得更加自由派，比我在州立法机构或是担任州长时都更加倾向自由主义。在联邦层面，这种变化格外明显，而且更具意义。我认为，奥巴马总统比之前的任何总统都更倾向于自由主义，奥巴马总统更出名的，是他在两届任期内增加国内项目开支，最著名的就是“奥巴马保健”（Obamacare）。这一医保项目备受争议，即便是民主党内的一些人也不喜欢这个项目，因为他们的选民不喜欢。但是，奥巴马政府仍然设法在任期头两年通过了这个项目，当时民主党不仅在参议院占多数，在众议院也是。当时的众议院议长是来自加州的南希•佩洛西，几乎完全是凭借民主党的席位优势通过了“奥巴马保健”，民主党人将其称为“负担得起的医保”法案。实质上，新法案希望打造一个类似英国的医保体系，他们称之为“统一买单体系”（single payer system），是由政府统一买单。我认为这是个非常糟糕的体系，纳税人不得不承担更多支出，而医疗质量却会下降。我们的医疗改革过于冒进了。

公共雇员工会势力增强使两党更对立

《21世纪》：您能不能谈谈为什么两党关系发生了变化？您对两党关系的现状有什么看法？这种对立状态已经给联邦政府的运转带来严重影响，如果分裂继续下去，未来会怎样？

皮特•威尔森：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是什么导致了美国两党对立的发生呢？我先要说两党对立不是件好事。而在联邦和州的层面的两党对立的原因，是过去十年增加公共部门雇员数量的倾向逐渐占了上风，极大地增强了公共雇员工会势力，增强了公共部门雇员工会领导人的政治影响力，以至于有能力影响立法。

很久以前，各级政府的雇员就受到保护，免受公务员体制的侵害。也就是说，法律保障公共雇员免受不公平对待、不合理解雇等。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有集体谈判的权利，也就是说员工能够与管理层谈判。在私营部门，员工也有一定的谈判能力，但在私人企业，无论工会领导人是否乐意，他们都必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雇主必须获利。只有在获利的情况下，他们才能雇用员工。因此，私人企业工会领导人得明白，自己的谈判对象，也就是雇主，必须有能力继续经营下去。与此相反，公共雇员工会领导人则不受限制，因为尽管他们也从雇主那里领取工资，但是他们的雇主实质上就是纳税人。雇主看似是政府，但政府资金来自税收。因此，他们并不在意政府赤字，甚至更倾向于增加政府开支，而代价就是私营部门发展的迟滞。他们的关心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从他们投票的表现，以及民主党占多数的立法机构通过的法案都可以看出，民主党人是支持“大政府”和增税的。相信我，他们声称的所谓“公平共享”（fair share）不过是诡辩罢了。共和党人对此很在意，而且我认为应该在意，这是民主党和共和党的显著差别。

公共雇员工会逐渐壮大之后，他们通过投票选举民主党人进入联邦和州的办公室，把政府变得更倾向自由主义。现在占多数席位的民主党，顾名思义就是更倾向自由主义的。他们修改法律，肯尼迪总统推动了联邦法律的修改，现在的加州州长杰瑞•布朗30年前担任加州州长的时候——他现在年纪挺大了，但当时还很年轻——不仅签署，而且发起了给予公共雇员集体谈判权利的法案。这使得公共雇员工会过于强大。

民主党人纵容赤字扩大

《21世纪》：您说布朗“发起”了法案，是什么意思？

皮特•威尔森：他是提议这个法案的人，发起并签署了法案，使公共雇员有了集体谈判的权利。如此一来，所有希望在联邦或者州级别政府工作的人，都必须加入相关的专门工会。结果就是，你不仅必须成为工会成员，而且工会领导人可以从你的工资中收取很大一笔费用。这笔钱是干什么的呢？他们声称，是给工会领导人代表工会进行集体谈判的补偿。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因为集体谈判的花销，仅仅占了他们收取费用的很小一部分，剩下的钱去哪儿了呢？答案是这些钱被用来作为庞大政治斗争的基金了，这些钱被放在了不同的账户，用来进行政治宣传。那些对工会感恩戴德的民主党人拿到了这些钱来进行政治宣传，而工会可以依靠他们来投票支持扩大政府规模和能力的法案。

这是过去四十年的变化，即公共雇员能够更好地资助民主党人赢得选举。工会从工会成员的工资中强制抽取一部分，这么做并没有事先获得成员的同意。“被捐款”的工会成员有什么话语权吗？没有！有话语权的是公共雇员工会的领导人。资助这招对民主党人非常有用，并且这招在加州很有用。通常这类事情都发生在大州，而且这些大州都深陷财政危机，像加州、纽约州、伊利诺伊、马萨诸塞州都是如此。当然不是所有大的州都是这样，像德克萨斯州和佛罗里达州就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在上一个选举年，也就是2012年，有三个州成为所谓“工作权利”（Right to work）州，而且他们并不是在大西部或者南部的那些所谓保守州。这三个州地处中西部——威斯康辛州历史上是比较自由主义的；印第安纳州；还有密歇根州。而密歇根是美国工会的摇篮，这三个州都倒向了“工作权利”。工作权利指的就是雇员有选择不加入工会的自由。即便是在新英格兰的新罕布什尔——那里很自由主义——立法机构通过了“工作权利”，但是民主党出身的州长否决了这个法案。在历史上有民主党人反对公共雇员成立工会，例如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总统。作为公认的第一位倾向于自由主义的民主党总统，他并不认为公共或政府雇员应该有工会组织。曾经长期担任美国劳动联合会（American Federation of Labor）领导人的乔治•米尼（George Meany）也反对这么做——他是私营部门工会的领导人——他们并不认为工会应该存在，并且与纳税人进行谈判。

民主党人支持巨大的国内项目支出。你可以说他们这么做的出发点是好的，希望为无力承担的民众提供本来不是免费的服务。但是这些服务是由全体纳税人承担的。每当某个立法成立一个项目时，民主党人就说需要设立一个对应的监管机构，这当然会增加税收的负担，接着就被转嫁给了私营部门，导致美国商品价格上升，同时使私营部门运营成本上升。共和党人认为，政府的种种项目都是依靠税收支持的，我们对许多项目明智与否表示质疑。而且我们认为纳税人的负担应该有限度。如果你从纳税人手里拿走过多的资金，那就会使本来可以投入到私营部门的资金减少，而那些企业是创造工作机会的。但是我们现在正在把这部分资金用在政府支出上，而政府支出是……有人称其为“社会主义”。我们之前从未有过像奥巴马这样热衷于增加政府支出的总统。而赤字必须通过某些方式来弥补，我们选择的是出售美国国债，而最大的购买人就是中国政府。

《21世纪》：是的。

皮特•威尔森：这不是件好事。尽管有人说这么做也不坏，它能维持美国的正常运转，维持美国私营部门的正常运转，因为后者是中国出口产品的购买者。所以这对中国也是好事。许多人说，“为什么要担心美国出售大量国债给中国呢？”但是我认为，如果债务过多，事情就不那么妙了。在任何时候无论是谁购买国债，美国都不应该是债务国。在华盛顿，一些民主党参议员也表示要减少债务，但那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他们仍然继续投票支持增加开支，导致债务不断累积，致使美元可能受损，并且损害了私营部门的生产力，将资金从私营部门转移到政府手上。这是共和党和民主党之间的一个根本性差异。

两党的另一个差异，就是民主党更倾向于“大政府”，而共和党人支持的是“小政府”；民主党人希望增加税收和监管，而共和党人希望减少。我认为许多事情还是没有政府的资金支持，辅以减税会更好。在医保项目上你可以看到，民主党人希望看到的是更多的政府参与。

共和党人还不够坚持己见

《21世纪》：我想一些民主党人听到您这样说，会认为共和党人过于固执己见，是吗？

皮特•威尔森：我并不这么认为。我甚至认为共和党人不够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们来看看现在的情况吧：当民主党控制国会参众两院时，奥巴马所做的事情之一就是通过了所谓的“刺激法案”（stimulus bill）。如果你把中美两国的刺激法案对比，两个法案的通过和实施时间很相近，但是中国关注的是经济发展所必需的基础设施建设，建造了大坝、隧道、高速铁路、智能电网还有道路，这些都是为中国经济发展、提高中国生产力必须的基础设施建设。而美国的刺激法案呢？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没有什么动作，尽管法案在提出与宣传时提到了基础设施建设，但真正实施起来并非如此。法案真正做的是授权在联邦和州雇佣了更多的人。而总统、民主党多数派在媒体的帮助下，成功地宣传了这个做法，声称它可以提供就业机会，弥补因经济衰退造成的工作机会减少。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任何具有经济学基本常识的人都可以预见相反的结果，那就是债务在不断累积。实际上，奥巴马总统仅仅在其第一个任期之内，所创造的债务超过了之前所有总统之和，这很难说是个成就。而“奥巴马保健”很有可能也会遭遇同样的命运。许多人都在担心，这将会导致医疗保健质量的下降，而且使人们无法及时获得医疗服务，这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