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监会主席肖钢《财经》年会演讲实录

2013年11月19日 10:38
来源：凤凰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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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监会主席肖钢

主持人王波明：接下来我要隆重介绍第一位演讲嘉宾。1991年开始进入央行系统，他熟知金融的管理，先后在银行和外汇交易中心担任要职。1998年任央行副行长，他行事稳健，但是不乏创新。他执掌中国人民银行长达10年，使这家银行成功股改上市。他强调加强核查执法，严厉查处重大违法违规行为，切实保护投资者的利益。同时积极推进机构改革，证券法制化、透明化的有力践行者，下面大家热烈欢迎肖钢来为我们做主旨演讲。

肖钢：非常感谢杨总热情洋溢地讲话。尊敬的嘉宾，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上午好。我今天非常荣幸能够参加一年一度的《财经》年会。借此机会，我也祝愿本届年会取得圆满成功。

衷心的感谢大家对中国资本市场改革发展的关心和支持。

今天我想借这个机会主要谈谈，我对资本市场改革的一些认识。改革从来都是问题驱动和问题导向的，哪个地方问题比较多，矛盾比较大，困难比较多，哪个地方就需要改革。改革的目的就是要解决当前存在的突出的问题。大家可以想想，如果哪一件事情大家比较满意，运行也比较顺畅。这个时候恐怕没有改革的动力，即使有一些改革家想出一些改革的主意，恐怕也难以推行。

所以我说改革是因为遇到现实问题而驱动，又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不断深化。这是一个持续、动态的过程。当然了，不同的历史时期，我们会遇到不同的问题。而把这个问题基本解决以后，旧的问题基本解决以后，必然会产生新的问题。这就还需要继续改革。

因此我说改革永无止境，就是这个道理。改革本身不是目的，我们不能为改革而改革。解决问题才能目的。所以改革必须从实际出发，立足于中国的国情，必须解放思想，实事求是。这句话大家听得太多了。我觉得实事求是很不容易做到实事求是地推进改革。

我想讲两个方面是最不容易做到的。第一个方面就是过去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改革的措施。但是在今天新的条件下，不再实用，现在要放弃，这一点是很不容易做到的。实践是行之有效的措施。在新的条件下，不要放弃这些措施很不容易。这是作为人的思想局限性是很难做到的。

第二个难点，对以后未来要做的必须要做的就是正确的事情。但是在今天条件还不具备的时候，也要去做，这一点也是很难的。看准了未来必须要做的是正确的事情，但是把它提前到今天来做，还不具备条件的时候，今天是很困难做。未来是正确的，但是今天要创造条件来做，等到以后的条件成熟了，就会水到渠成。所以在改革中做到这样是不容易的。

当然改革必然触动利益，因而是一件冒风险的事情，这需要勇气和智慧。没有勇气谈不上改革。因为改革是做创新的事情。但是不讲究策略和方法，改革也难以成功。我们老讲改革的胆子要大，但是步子要稳，还是要循序渐进，渐进式的改革。

衡量改革的成效最重要用实践来检验。改革的成效既要看当前，更要看长远。这是很不好衡量的。有些改革的成效往往短期内，效果显现不出来，加上这些矛盾、困难可能就容易退缩。或者叫做摇摆，或者叫反复。这是常常发生的。

我认为对改革的成效，需要放在比较长的时期来观察和检验。所以我们说改革要有韧劲，要有钉锭子的精神。我们习近平总书记讲出的道理。每个人都有这个体验，钉钉子的道理非常通俗。

为什么资本市场还要提市场化，我觉得这是我们中国独有的。为什么我们现在还把中国资本市场改革的第一位的取向定为市场化？二十多年来我们的改革取得了很大进步，但是在市场方面做得还不够。我们市场主要还是靠行政主导行为。它的运行机制还没有完全市场化。更为重要的是，围绕着资本市场的生态环境也没有市场化。促进资本市场的外部环境没有市场化，一个是我们本身没有市场化，从外部的环境更没有市场化。因此，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是行政主导，这还是一个非常繁重和艰巨的任务。

我想举几个例子，我们现在各种形式的审批和备案的事项还是比较多，尽管经过几轮下放，但是目前备案审批的事项还是很多。而且除了备案审批的事项以外，我们还有好多没有名目的审批。有些事情要登记，有些事情要验收。你不验收这个事情就办不成，通不过。诸如此类多

这些都不利于激发市场活力。当然也不能促进市场主体公平、有效地竞争。这个大家都非常熟悉了。

再一个我们资本市场的价格形成价值还不完善。可以说我们的价格还是扭曲的，还不是由市场来决定的。因此我们常说三高的现象仍然比较突出。投资者在货币市场炒新、炒小、炒长，造成资源的浪费和错配。本来资本市场是一个配置资本非常重要的平台。，但是由于这些有趣的现象，造成了资源的浪费和错配。再比如说我们上市公司一股独大的现象也非常突出。其实这个股票是飞散一点好还是集中一点好，本身不是很大问题，各有利弊。但是在中国20多年资本发展历程当中，前几年我们主要是国有企业上市，当然有了国有企业一股独大的现象比较普遍。

我们的民营企业大多又是由家族企业演变而来，所以它也是一股独大。这种情况造成的结果，容易利用大股东的优势地位，来侵害中小股东的权益。所以我们讲隧道效应，通过隧道来掏空上市公司的利益，损害中小股东的股权。

我们上市公司的自有现金流不充分，大家看到中国的经济快速发展，同时是粗放型发展，不讲效益。上市公司大部分都要扩大规模，资本的支出很大，覆盖率很高，上市公司的自有现金流是不足的。总体的回报也是不高的。

现在分红，拿现金分红而言，主要是几大上市银行。你要把几大银行剔除以后，加上两大石油，其他公司的分红比例不是很高，而且整体回报水平也不是很高。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加上我们国家无风险收益的资金率过高。我们各种实际是有风险的，但是在广大投资者心目中，这是没有风险的。比如说很多理财产品，收益率很高，实际上是有风险的。背后有国家银行的信誉来做担保，他们认为是这样的。所以在这种无风险收益过高的情况下，使得资本市场难以建立长期的价值理念。

上市公司没有实现一个有进有退，或者机制化、常态化退市的机制等等。这些都是我们要进一步通过市场化改革来加以解决的。所以我觉得要解决当前市场存在的问题，没有别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积极稳妥地推进市场化的改革。当然，这里我有一个特别说明。由于资本市场的系统性、敏感性和复杂性的特点，我们在推进市场化改革的过程中，一定要看清楚我们的问题究竟在哪里？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对于改革的方案、步骤、途径和方法一定要做充分的细致的论证。广泛听取市场的意见，这样才能防止出现大的反复和折腾，才能防止市场出现大幅度波动。

现在各个方面对于资本市场改革的意见很多，看法也不一致。这也是一个正常的现象，因为资本市场各种参与的主体都在，所以有很多不同的看法，这是完全正常的。

有一些看法我觉得是真知灼见，有一些我觉得是概念上也有误读、误用的地方，有一些当然也过于偏激。有一些也是似是而非的观点现象。当然还有关于市场改革的观点也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我讲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在坚持中国资本市场的市场化过程中，一定要保持战略的定义，没有这个定义，改革很难推行。因为大家意见很多。怎么来分辨这些我意见，吸取集中大家的科学合理的智慧来积极稳妥地推动市场改革，对我们是一个考验。

这里我想举一个例子，大家比较关心的注册资改革。股票发现的注册资改革是发行体系的一次重大改革。也是资本市场改革当中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改革。要改正一条要带动和促进其他方面很多方面的改革。

我们这次改革的意义尊重市场的规律，实际上注册资改革，各个国家和地区实行注册资改革，做法都不完全一样。当然，有一个基本的特点，这个股票的发行要以信息披露为中心。也就是说，证券会对发行人的信息披露的准备性、全面性、及时性要进行整合。但是不对这个公司的投资价值和持续的盈利能力做出判断。

这个就是真正的还权与市场，还权与投资者。现在市场上炒得很热，前一段时间说注册制改革就是登记生效制。好像我去一个公司登记一下，市场就生效了，不是这样的。也不等于说证监会的监管职责放松了，但是它的方式有很大改变。我们要坚定地推行市场改革，还权于市场，还权于投资者。

证监会仍然加强对信息披露的监管，在这个方面还要进一步加强，我举一个例子来说。美国是实行注册制很典型的国家，他的股票的发行，证监会的股票发行500，里面大多数是会计师、律师、行业专家。相比起来我们弱得多了，无论从人员的数量还是数字来讲。不要理解为注册制就不管了，就立案、生效。我看这个大家讨论很多。

实行注册师改革是一个牵一发动全身的改革，能够促进和带动我们其他领域的改革。比如说法律的修改，如果我们要注册制，必须要修改现行的证券法。比如说市场参与主体，我们的会计师事务所，发行人发行公司。这些主体的责任要非常明确，而且他要有这种能力。对于投资银行、券商来说，他要做IPO的项目，没有那么多能力去做调查，内部也缺乏强有力的会计师、律师等专业团队的支持。他没有这个能力，这个能力培养必须要加强。

我们的司法制度的改革，特别是民事赔偿制度的改革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在中小投资者的保护方面，如果不得到系统的加强，我们如果不构建资本市场保护中小投资者的一套法律政策的体系，这个改革也是会遇到很多困难的。

大家知道中小投资者维权很难，取证也很难。这个方面司法体制和赔偿的体制也要改革等等。总之我觉得市场化注册制改革是一项很大的改革，也是还权于市场，还权于投资者的根本举措。但是一定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还需要很多配套的改革。

市场化的改革也必须以法制化来作为保障。资本市场说到底是一个法治时代，没有法律法规的规范是不行的。市场化必然要求国际化。只有资本市场的双向开放，通过引进来、走出去，才能进一步促进市场化，如果没有国际化的市场很难形成一个真正的市场。当然了，资本市场的开放是长期的渐进的过程。

媒体都在这里，我想重申一下，我们讲推进资本市场双向开放，推进资本市场国际化，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开国际板。我认为现在开国际板的条件还不成熟。

推进资本市场的市场化的改革，我认为迫切要求加强证监会自身的改革和自身的建设。这也是这个改革中一个环节或者一个部分。讲到证监会在资本市场的作用，我想引用一位有名的人士讲的，资本市场有一个五指理论。大拇指是投资者，老大。食指就是券商，也可以理解为其他中介机构，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等等，中指是媒体，为什么这么说？你们一定要客观、中立。上市公司是无名指，证监会是小指，最小。所以它的作用应该是这么一个地位。但是虽然证监会是小指头，但是我们拜佛的时候，小指头是离佛法最近的，要借用法律的力量形成它的职责。

所以我们证监会在整个资本市场改革过程中，要扮演小拇指的作用，很小不大。但是它也有法律的权威，所以我们要进一步简政放权，还要转变职能。特别是要把我们证监会职能转到两维护，一促进。什么叫两维护，维护公平、公正公开。维护投资者，特别是中小投资者的权益。通过两维护促进资本市场长期稳定健康地发展。所以证监会我们要加强自身的建设，努力做到公正。我们要建设一个透明证监会，规则公开，过程公开，结果要公开。

然后是严谨和高效的。执法者一定要严谨同时又是高效的。证监会在推动整个市场改革过程中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我们要从过去的审批者转变为真正的监管者。由于时间关系我就分享这么多。讲得不对的地方大家批评指正。

主持人：咱们三中全会最关键的词叫做改革，肖主席中很多点击率的词是市场化。作为肖主席来讲，非常精彩的演讲。也同意给在座的有两个问题的机会。第一排的女士请你提问。

问：我是麦肯锡财经咨询公司，您刚才提到资本市场的双向开放，引进来走出去，近年有很多中资公司投资到海外，您认为在中资公司投资并且融资海外的过程中，今年取得了哪些成绩，还存在哪些不足？还要注意哪方面的风险？

肖钢：最近十多年来，中国的证券业对外开放迈出了一些步伐，比如说证券公司、上市公司等在海外开始设立机构，而且有少数公司也在海外成功地并购了一些外国公司随着QD制度的建立，我们境内的机构也获得QD的资格了，也扩大了我们对海外资本市场的投资。

另外，中国的企业上市公司这么多年来也到境外去上市。我们大概统计了一下，累计起来，我们到境外去上市一共筹资超过了2000亿美元，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在对外开放当中迈出了很大的步伐。但是我觉得我们的公司国际化程度还不够，应该说还处在初级阶段，并购还不是很多。在境外设立机构也主要是在香港，真正到外国也不算太多。我们QD的量也太小，效益也不太好，所以量也不是很大。

我总的观点是我们走出去还处于一个初级阶段，还是一个起步阶段，尽管取得了很大成绩，还是起步阶段。坦率地说，随着今后对外开放的密度进一步加大以后，中国的券商和投资公司国际竞争能力还是比较弱的。真正同国外比较强的同行我们还有比较大的差距。这也是下一步怎么壮大我们的机构的竞争能力。的确是一个迫切问题。谢谢！

问：我是财经杂志的，中央刚刚发布全面深化改革，提到了在资本市场层面提供多渠道的融资，您能具体展开一下这方面有没有具体的举措？

肖钢：大家知道，中国的融资是以银行融资为主体，我们直接融资不仅小于发达国家，也小于很多发展中国家。包括巴西、印度等等我们都小于他们。中国怎么样把比较高的储蓄转化为的资本的形成和资本的投资。我觉得是我们未来发展的另外一个很大的主题。大家知道2008年经济危机发生以后，未来中国经济的发展不可能会这么高的负债，应该说到了一个极限。未来资本市场会迎来一个难点，银行贷款也难以为继。出于这样的背景，这样大的历史背景。今天的时间关系不会展开。我们讲多渠道，多层次的资本市场是一个很广的体系。既包括股票，又包括债券，还包括期货和其他金融衍生品。这个多层次资本市场既包括场内市场，又包括交易所外的场外市场。既包括公募，同时又包括私募。它是整个一个体系。股权我们也要建立多渠道的全融资的体系，或者多层次的股票市场。我们要进一步壮大主板，丰富主板的内涵。不要看主板市场大多数是传统行业，但是下一步经过一些转型升级，有一些传统的行业也会变为新型的战略行业。进一步发展中小企业。同时我们还要改革创业板，使得创业板的定位真正定位在知识成长型和创新型的中小企业上。大家知道世界各国的创业板成功的不超过一半。我觉得我们这四年来时间证明创业板还是成功的。但是下一步还要进一步改革，怎么样成为一个知识床长型、创新型平台还要努力。我们要扩大新三板，现在已经向全国来扩大。门槛的就更低了，投资者实战性管理更严格了。不同于主板、创业板的投资。最后我们还要规范和发展区域性的股权市场。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还要规范，要把区域性的股权市场纳入到多层次股权市场当中。我们还要发展证券公司的柜台交易市场，这也是有这种需求的。总之，多层次的融资体系才能适应融资者的需求，才能满足不同多元化的投资者的需求。把更多储蓄转化法资本，增加我们的资本，这样我们国家的经济就会经济转型和持续健康发展奠定一个很好的基础。从这个来讲我本人对资本市场的发展充满信心，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就回答你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