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即刻搜索”邓亚萍：曾找李开复开名单

2013年12月03日 15:55
来源：看天下作者：陈劲松

人参与条评论

原标题：“即刻搜索”邓亚萍，她已即刻消失？！

·本刊记者陈劲松/文

就在两个月前，这里的大堂还被布置得富丽堂皇。一出电梯，两个大大的电子读报屏十分醒目，左边滚动展示员工的照片，左边则显示每天的《人民日报》电子版。

大厅左侧墙上挂着四个显示屏，三个播放着公司内部新闻，一个则显示为搜索风向标，访客在屏幕上拖动搜索热词，就能直接进入即可的搜索结果页。遇到重要访客，邓亚萍会亲自用这个显示屏进行展示。

这里曾经是人民日报旗下即刻搜索公司的总部。如今，北京东三环环球金融中心大厦16层的办公室已经空空荡荡。2013年10月，即刻搜索与新华社主办的盘古搜索合并，公司裁员一半。即刻搜索总经理邓亚萍则回到人民日报，具体工作未定。

三年前的那个9月，一支搜索引擎“国家队”在一位原世界冠军的率领下，杀入硝烟弥漫的战场，雄心壮志势将百度、谷歌踩在脚下。如今，在耗费了数亿资金后，这个项目彻底溃败，悄无声息退出公众视野，邓亚萍本人的名声也遭遇了毁灭性打击。这三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份《人民日报》的不同

2013年2月27日以后，即刻搜索的员工们发现，总经理邓亚萍仍然一如既往地早来晚去，只是，她很少说话了。“在即刻的最后半年里，我从来没有在正式会议上见过她。”一位即刻前高管告诉本刊记者。

这一天，即刻搜索发布内部邮件，宣布对管理层调整：人民网副总编辑张善菊空降出任常务副总经理，处理日常工作；总经理邓亚萍负责的业务则被缩小到“公共关系”。

与盘古搜索合并的消息，也开始在公布内部流传。“大家都不怎么干活了，天天抱着专业书复习，准备面试。”即刻研发部工程师张文前告诉本刊记者。

极其类似的情景，曾在两年前上演。只不过，当时宣布离职的是人民搜索（即刻搜索前身）副总经理宫玉国，邓亚萍则意气风发地宣布邀请到原谷歌中国研究院副院长刘骏出任首席科学家。

到了今年8月，即刻的员工们收到了一份调查表，上面列出一系列问题，例如，“你愿意去大兴工作吗？你接受降薪吗？接受降薪的比例是多少？”张文前说，“大家在‘接受降薪比例’一栏都填了‘0’。”不过，当月工资下发后，张文前的工资还是减少了10%。

一个多月后，即刻搜索悄无声息地撤离了可以俯瞰CBD盛景的环球金融中心，搬迁到北京南部的大兴区。新华社在大兴建有一处新媒体产业基地，新华社旗下的新华网和盘古搜索都在这里办公。而根据网络技术服务公司CNZZ发布的中国搜索引擎市场份额排名，2013年10月，即刻搜索的市场份额几乎为零。

现在打开即刻搜索引擎，你免不了会大吃一惊。即刻搜索的首页虽然还能进入，但搜索结果已经跳转到另一家国有互联网搜索公司——盘古，地图产品也是同样的命运。新闻产品的更新停止于10月22日，图片频道则只剩下一堆尺度奔放的美女照片。

11月1日，翻开《人民日报》的头版，前一天报头区域还列着的“即刻搜索网址http：//www.jike.com”，也已经无影无踪。

突如其来的考核

在消失之前，作为“国家队”的即刻搜索也曾迎来自己的巅峰时刻。

2012年七八月，“无论流量排名，还是流量规模、用户规模都到了高峰，”即刻搜索原产品总监张玉睿告诉本刊记者，“流量的质量也很高，除了部分来自360产品外，70%的流量都是之访问的。”

曾有业内人士即将和百度的搜索结果对比，发现“即刻甚至有时还比百度好一点”。比如，你可以在即刻搜索到被新浪微博屏蔽的消息，百度就无法提供这些。

当时，即刻也开发了一些相对成功的产品，比如即刻社交媒体管理平台。这是一个官方微博管理平台，允许用户在多个媒体同时发布，并能统计发布业绩。2012年7月上线后，人民日报官微成为其首个用户。据称，人民日报内部对这个工具评价坡高，很多官方微博也争相试用，“包括很多政府机关，比如北京的各个区县政府。”即刻搜索副总经理王江告诉本刊记者。

曾经，邓亚萍和她手下的员工们都无比真诚地相信“国家”的无所不能。2012年9月，一位从新浪跳槽到人民网的业内人士表示：“只要国家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做不了，即刻搜索超过百度是迟早的事。”当时新浪微博正如日中天，他却放弃了可能的期权，坚信“国家队”会改变中国互联网的格局。

但就在这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绩效考核，为日后的衰败写下了伏笔。知情人士透露，这次绩效考核是一种360度评价，是为了进一步强化“价值观”：“如果价值观与管理层不统一，就有可能被踢出局。”

“这次绩效考核方式是全公司高层讨论通过的，并做了全员贯彻宣传。”作为该考核制度的设计者之一，即刻人力资源总监陈春晓告诉本刊记者，“这次排序每个部门都有第一名，我们再把排在前面的拿来横向比较，不光要自我的评价，上级评价，还有周围的人、跨部门的人、合作者对他们360度的评价。”

即刻搜索原产品总监张玉睿则进一步介绍说，“每个人都由五个人评价，这五个人怎么选的，怎么评价，你不知道。直到考核结束后，HR会告诉你，你部门谁被考核，被谁考核，反映出什么问题。”

业内人士直言，互联网公司绩效考核的一般做法是，员工在月末提交工作报告，由具体的项目负责人根据工作完成情况、工作报告和员工平时表现打分。即刻的做法则是：不仅看业绩，也看群众关系。在上述前高管看来，“这其实是照搬了国企对高层的考核，极大地恶化了人际关系，导致2013年春节后出现了大面积的员工离职。”

坐拥近200个北京户口？！

把时间拨回到2012年6月，人民搜索在中华世纪坛庆祝成立两周年。新东方董事长俞敏洪笑着对邓亚萍说，希望人民搜索在未来竞争中，不要借助市场之外的力量。邓亚萍反问：“你认为我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俞敏洪的担心，和即刻内部的“国企式”考核，其实并不令人意外。

根据公开资料，即刻搜索的资金来源是“国拨资金”。由于人民日报是一家财政上计划单列的事业单位，根据相关规定，如果要进行投资，需先打报告到发改委，审批通过后由财政部拨款，资金到位后再由人民日报社分配。从这个意义上看，即刻搜索就是国家级的风险投资项目，而邓亚萍就是风投相中的管理人。

但与一般风投项目不同，即刻搜索背靠的是人民日报这棵“大树”。这种优势，首先就体现在招聘人才上——即刻搜索能提供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北京户口。

“因为国企的背景，我们在应届生的户口解决分娩有一定的优势，”即刻搜索人力资源总监陈春晓对本刊记者坦承，“我们前两年有近200个应届生的户口，技术人员百分百解决。民营的互联网公司都没几个留京名额，百度一年也就四五十个。”

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根据人民网报道，2012年非京生源毕业生留京指标名额总数为9000个。而在网络流传的一张分配名单中，当年新华是的留京名额为77个，农业部为40个，国土资源部为15个——即刻搜索的留京名额已超过大部分部级事业单位。

毫无意外地，即刻在短时间内聚集了相当多人才。“搜索方面的应届生人才，除了百度的四五十人，其余最优秀的都会留在即刻。”陈春晓自信满满地说。根据公开报道，2011年即刻的录取率只有千分之三，应聘者却多达数万人——有网友统计，北京户口有80余项福利。单就买房和教育两项，北京户口就值54万元。目前，一个北京户口的黑市要价超过80万元。

研发部工程师张文前就是冲着北京户口去的。“2011年毕业后拿到了六个Offer，最终选择了即刻，因为HR当时就承诺解决户口。”这位清华毕业生告诉本刊记者，尽管当时即刻给出的薪水只是中等水平。

不过，以户口留人，在业内人士看来并不是典型互联网公司的做法。“人才如果不是在一个机制良好的公司体系内，想发挥出其积极性和创造力，谈何容易？”

向谷歌看齐，又被谷歌帮搞垮？

作为即刻搜索曾经的核心人才，长着一张娃娃脸的钱江，是即刻搜索原事业部总经理。他说话十分温和，唯有谈及邓亚萍时语出惊人：“对于邓总，我的感觉是士为知己者死。”但要直到今天，人们才真正体会到他所说的“死”字，也许还有特殊的涵义。

据媒体报道，在即刻搜索筹备期，人民日报曾从人民网等单位抽调骨干组建团队，但无论是薪酬还是管理都难以吸引高水准的人才。

2010年9月起，邓亚萍上任后开始四处“取经”，相继拜访了李开复、张朝阳、周鸿袆和马化腾等业界大佬。李开复给她开了个名单，上面的第一个人就是曾经担任谷歌中国研究院副院长的刘骏。

2011年，刘骏和邓亚萍达成合作协议后，引入钱江。钱江毕业于卡内基梅隆大学，是李开复的师弟，曾经负责谷歌地球的安卓版开发。而曾在谷歌总部数据中心任工程师的王江也是由刘骏引荐加入即刻的。

即刻的核心“三人帮”：首席科学家刘骏、副总经理王江和事业部总经理钱江都来自谷歌，不足为奇。据称，邓亚萍在公司内部做过如下讲话：“我当年打乒乓球，一直是第一，第二名不知差我多少。你们不能跟百度学，要向谷歌看齐才对。”

即刻搜索原商业推广负责人常兴龙也告诉本刊记者，即刻内部的价值观该是推崇谷歌，贬低百度。“百度已经到了比较大的瓶颈期，可能认为公司比较完善了，个人在里面可能就是起到螺丝钉的作用。”常兴龙原来是百度高管，放弃了百万期权于2012年2月跳槽到了即刻。

在国内的互联网上，谷歌帮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谷歌中国至少贡献了几十名互联网公司的创始人或CEO，被誉为“黄埔军校”。但硬币的另一面是，“那些从谷歌中国跳槽的人，无论是去腾讯，还是阿里、百度，都有一个倾向：就是无休止的权力分割，划地盘，抢人。”一位即刻搜索前高管告诉本刊记者。

就在2012年夏天，刘骏即主导了即刻内部的一场人事变革。“之前产品都是由王总（王江）主事，刘总（刘骏）只在我们公司挂一个首席科学家的名。8月份不知道为什么调整了，大家都说刘总强势回归，王总被冷落了。”即刻工程师张文前回忆说。上述前高管也表示，“所谓人事变革，就是重新划分组织架构。这种重新划分一般有两种考虑，一是把业务做得更好，让业务模型或者团队模型更有战斗力；另外就是搞权力分割的游戏。而实际上我们的变更沦为了后者。”

对此，同为谷歌“三人帮”之一的钱江也颇有微词：“加盟时我的头衔是事业部总经理，本来事业部就有全部的权力，但还是给我定了分管领导，我同时向刘骏和王江报告。”

邓亚萍一手引入的谷歌帮，似乎也引领即刻逐渐走向了分崩离析。不仅如此，要向谷歌看齐的邓亚萍信奉技术至上，饥渴公司内部技术类员工占比一度超过80%，“销售、市场、产品和客户等人员却远远跟不上，这也导致在项目执行中经常出现问题。”有业内人士分析说。

共赢？还是被“忽悠”？

作为“三人帮”之首，刘骏名下云壤公司与即刻的合作，一直备受诟病。

刘骏在互联网行业的名气，与体育行业的世界冠军无异。2012年，刘骏创办了社会化搜索引擎公司云壤。这一年九月，邓亚萍在一间“又破又旧”的办公室拜访了刘骏。“她一直在不断地找我。有段时间我和家人去加拿大度假，手机摔坏了，她那段时间急坏了。我回国后一把手机卡补上，她的电话是第一个打进来的。”

根据即刻与云壤签署的合同，云壤获得即刻部分股权，然后将代码封装成黑盒子，以lib库的形式提供给即刻。简单地说，搜索引擎的核心技术始终由云壤掌握。对一家互联网企业来说，这无异于被人紧紧扼住了咽喉。“所有代码必须经他（刘骏）审核，代码权限控制死死的。”即刻原产品总监张玉睿告诉本刊记者。

即刻研发团队负责人王严博也告诉本刊记者，即刻内部有一个产品委员会，“成员有邓亚萍，刘骏，以及几个业务线的主要负责人”，各项产品规划均需交由委员会讨论，然后投票决定是否开发。然而，由于邓亚萍不懂技术，所以委员会基本上是刘骏说了算。

最为夸张的是，从严格意义上说即刻搜索和云云网（云壤旗下搜索引擎）还是竞争对手。从合作之日起，刘骏就需“一心二用”。“早上不到八点就从家门口坐上人民搜索提供的专车，到人民搜索办公。下午，才风风火火地回到云云搜索。”有媒体报道称。而在日后接受采访时，刘骏也坦承，“和即刻搜索合作的项目是使我们能活下来的项目……我觉得和即刻搜索的合作还是共赢的”“我们做了该做的事，但很少有一件事是专门为人民搜索做的……总得来说，我们还是在做我们自己该做的事，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间我们和人民搜索的技术发生了一些关联，会有一些交流。”云壤技术副总裁孙峥则做出了这样的解读。

矛盾终于在2012年底爆发，一则“不懂搜索的邓亚萍被自己请来的刘骏忽悠”的帖子开始在网络上流传。当时还在度假的张玉睿第一时间看到了这个帖子。“我马上给公关的负责人打电话，我说这个是很严重的公关事件，必须明确回应，把正面声音释放出去。”

出人意料的是，即刻公关部门并没有对此作出回应。但人民日报很快就有了回应。2013年2月，即刻内部发生高管大震荡，刘骏出局，邓亚萍则被“架空”。

寻找邓亚萍

东三环环球金融中心16层，曾经的即刻搜索办公室里有一个健身房，安置了六架跑步机，一个桌上足球台，正中的位置则摆着一张乒乓球台。

邓亚萍在这里的打球时间并不多。不过，即刻内部还是发起了一个乒乓球比赛。“邓总喜欢，所以办公室就鼓励，不管成绩，只要报名就发100块钱购物卡，全公司一半的人都报了名。”研发部工程师张文前说。

作为一名前世界乒乓球冠军，邓亚萍是在一个微妙的时点，坐上了这个微妙的位置。即刻搜索筹备于2010年初，同时上马的还有盘古搜索。这两家搜索引擎公司的筹建单位分别是人民日报社和新华社，均为正部级的重量级官方媒体。也许并非巧合，当时恰逢谷歌宣布退出中国，而中国网和新华网也正在准备上市，风头最劲的搜索概念无疑是最佳“故事题材”。

人民搜索董事会并不讳言，找邓亚萍，是为了“扩大国际国内影响力”。而在实际中，以“邓亚萍”这三个字作为敲门砖，有关机构的大门确实开得更容易一些。“我们可以得到国家各部委的数据资源，甚至能拿到新浪微博完整的后台数据接口。”即刻公司人力资源总监陈春晓说。

可以肯定的是，邓本人也是个十分勤奋的总经理。“邓总每天8点上班，常常到深夜一两点钟才回家。”“她身体非常强壮，也非常卖力。”这几乎是员工提起她的第一反应。

邓亚萍会在办公室仔细试用即刻的各种产品，发现问题，立刻通过秘书告知负责部门，“问题各种各样主要集中在用户体验和产品的内容上。”即刻搜索原事业部总经理钱江说，“即刻新闻有时候会将图像的人头切掉，就是她提出来的。”

作为前世界乒乓球冠军，邓亚萍也经常进互联网与乒乓球联系到一起。“邓总强调狠快准灵转，狠就是抓取量，快是搜索响应这一块，比如说在短短的几毫秒内就要响应用户的需求。”即刻搜索原商业推广负责人常兴龙对本刊记者回忆，“我觉得邓总的精神是很可嘉的，因为企业究竟成还是不成，就看领头者的精神头到底什么样子。”

从世界冠军到剑桥的毕业生，邓亚萍凭着这股狠劲一步步登上了顶峰。2012年参加一场节目录制，邓亚萍就说自己之前在体育上的成功，来自“不断自我纠错，永远保持勇往直前的精神”，所以她相信即刻也会成功，因为“行业不同，但成功的规律相通”。

但互联网毕竟是另一片江湖。2013年，很多互联网公司梦断搜索：腾讯放弃了自己的搜索引擎“搜搜”，云云搜索被新浪收购，网易也放弃继续使用自己的搜索引擎“有道”。人们不免要问：在大势已定的搜索领域，在创意至上的互联网行业，在关系复杂的人民日报体系内，邓亚萍的勤奋、狠劲和“勇往直前”，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

“说到人民搜索，大家微微一笑就没人把邓亚萍当回事。为什么？因为她的模式什么的都太经不起推敲了，她完全不是个玩家。”知名互联网分析师葛甲说，“比如她说要拜马云为师，跟他学搜索，马云在搜索上是一个失败者，你居然去找马云？”

没有迹象显示即刻搜索在几年的成长中究竟得到了多少资金，可以肯定的是，从母公司的账面来看，不会有坊间传闻的20亿元这么多。“也就是5亿多的样子，除去服务器和带宽，更没有多少了，”张玉睿告诉本刊记者，“即刻是一个用国拨资金做的互联网企业，但管理上并没有完全放开，很多管理模式还是体制内的，最终导致了公司的失败。”

“邓亚萍这个人还是比较敬业的，也采取了一些市场化的手段，但是还不够。走市场这个道路，没有中间地带，要不就固步自封，要不就锐意进取。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些利益，有很多人在后边看着她，让她栽了跟头，”互联网分析师葛甲说，“我觉得应该对这些国拨互联网企业进行全面反思了，包括盘古搜索还要不要做，都应该想想。”（应采访对象要求，张文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