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石头过河，摸的是哪块石头？

来源：经济学家告诉你A（economist520）获授权转载作者：张是之

01

许小年教授有篇《中国历代变法为何只有商鞅和邓小平成功了？》，读后总结下来四个字：顺势而为。

其中之「顺」，是顺应、顺道、顺利，而不是悖逆、逆反，否则环境不容、世道不容。

其中之「势」，并非通常所理解的大势所趋之「势」，而是自然之势、逻辑之势。

其中之「为」，乃是以无为而有为，是发现自然之势，去除有悖之法，寻找合理之道。

经济学研究人的行动，发展为一门社会科学是近两百多年的事情。但这些关于人的行动的科学规律一直横贯着人类文明的历史，从未隔断，也从未失效。我们仅仅是近代才总结和发现了它们，两百多年来这些规律的揭示，一定程度上帮助人类财富以前所未有的历史速度呈几何级数增长。

纵观中国几千年改革与革命不断交替的历史，并不是最近才摸着石头过来的，而是每一次都在摸石头，每一次都在过河。摸对了，那就是改革；摸错了，对不起，那就是革命。幸运的是商鞅摸对了石头，邓小平也过对了河。

改革中的人们也许不懂什么科学和规律，一脚下去，踩对了千古留名，踩错了千古成恨。

简言之，违背人的行动规律的改革都失败了，顺应规律的则成功了。

02

关于人的行动的普遍规律是什么？

无利不早起，每个人都因利而行，没有例外。那舍利而取义者呢？他所争取之「义」，实际上是他想要的「利」的一种，利和义并无矛盾。

人们为心中所想、所预期的「利」而行动，这是整个经济学的起点。改革的成功不需要懂经济学，但却一定要看透人们的逐利行为。

改革都是制度层面的，新制度带来新的激励机制，进而改变人们的预期和行为。最成功的改革是所有人都受益，没有人因为改革受损；最失败的改革，则是没有人因为改革而受益，即使是改革的推动者。

现实当然不是非此即彼，通常是方向对了，改革期间部分人受损，部分人受益。改革的阵痛过后，是所有人都受益。上篇文章讲民营快递的历史，开始作为国企的邮政系统因为失去了垄断地位而受损，但长期来看他们本身也是效率提高的受益者。而这个时间也并不需要很长。

但假如方向错了，那么有可能短期内会出现「虚假繁荣」，但繁荣过后则是迎来更大的问题，止住了阵痛，换来的是长痛。各个国家超发货币刺激经济的政策，都属此类。

改革不可避免地有人会遭受损失，通常是原来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对于改革的阻挠是必然的。这个时候该怎么办？这就需要尽快通过改革提高效率，增加社会财富的同时，迅速造就一批因改革而获利的新的利益团体，这些新生力量自然会成为改革的支持者。

许小年教授总结：「商鞅变法中出现的新生力量是城市平民和农民，依靠这些人，秦国君臣克服了贵族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将新法坚持了下来。邓小平的改革为农民、城镇居民提供了全新的激励机制，实现了经济的高速增长，大幅度改善了人们的生活水平，改革因此获得了民众的广泛支持，在此基础之上，中国政府得以废弃计划体制，成功导入市场经济制度。只要蛋糕做大了，受益者推动改革的力量大于受损者的阻力，就会增加改革的成功概率。」

03

商鞅变法经济上最重要的是土地所有制改革，「废井田，开阡陌」，土地私有化。

井田制的问题就像改革开放前的人民公社，激励不足，效率低下。商鞅废除了井田制，取消公田，把土地分给农民个人，农民获得了土地的经营权和纳税之后的收益权，相当于古代版的联产责任承包制。商鞅变法的成功，提高了古代中国土地和人力这两个最要资源的使用效率。

与商鞅变法有所不同的是，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更多的是「自下而上」的制度创新，「自上而下」更主要的是对这些创新给予了适时的肯定和鼓励，搬开了创新路上不断冒出的绊脚石。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并不是先设计好路线然后执行的，而是小岗村村民冒着被枪毙的危险，违反当时的法律法规干出来的。然后经过了几年的争论，逐渐获得了中央的肯定，最终再通过修改法律的形式使其彻底合法化。

1989年修改宪法给予联产承包合法地位的时候，距离小岗村农民的自发改革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而民营快递业取得立法意义上的合法地位，也经历了十几年的时间。而如今，网约车则再次走到了法律的风口浪尖。

激励机制和资源配置方式的改变带来了总体经济效率的提高，直接表现为GDP 的高速增长。按照张五常教授的观察和估算，90年代中国经济的发展速度甚至远高于官方公布的数字。

提高效率，做大蛋糕，我们都是改革的受益者，成功的改革于是成为一场多赢的博弈，而不是「零和」甚至是「负和」的游戏。

邓小平同志说：「发展是硬道理」。发展经济才能人人受益，大家受益才能坚持市场化的方向，才不会开倒车，道理硬就硬在这里。

04

那么如何保证新的制度就一定比旧的制度更能提高效率？更能把蛋糕做大呢？

答案是：无法保证。正如历史上历次失败的改革一样，并不一定保证新的就比旧的更好。

王莽的改制走向了商鞅的反面，把实行了几百年的土地私有制改回国有制，并在工商业实行垄断经营和价格管制。最终权力的「胳膊」没能拗过市场的「大腿」，以失败告终。王安石变法，以及上世纪全球范围内计划经济试验的失败，无疑都是败给了市场内在的客观规律。

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顺势而为之「势」，因势利导。自然之势，关于人的行动的客观规律，与其他自然规律一样，我们无法改变，只能尽可能去发现和利用。任何想改变规律本身，或者逆规律而行的尝试都失败了。

哈耶克指出，「 Law 所代表的两种规则：一是那些支配自然界的恒定不变的规则，二是那些支配人之行为的规则。无论是自然界的规律还是人类社会的法律，都被认为是某种独立于人之意志而存在的东西。对于这两种Law，人只能努力发现它们，而不能改变它们。」（哈耶克，《法律、立法与自由》邓正来译，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0年版，第一卷第115页）

「摸着石头过河」，摸的实际上是对「自然法」（Natural Law）的发现和适应。从这个角度来看，更广义、更深层的依法治国，我想我们应该首先要问，我们的石头摸对了吗？

周其仁教授说的，「改革的逻辑即把不合法的经济合法化」，读懂这句话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