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人民笑星赵本山

内容来源：公众号“ 十分正经研究所”

一

每天清晨，睡梦醒来的赵本山在镜子里能看到这样的自己：头发花白，眼袋明显，额头上皱纹千沟万壑。胡须都颓废的趴在了上唇。

他似乎不敢想象，自己就是在过去20年里，统治了中国小品喜剧的国王。从1988年，他登上国家级电视台，到2018年1月，他的名字消失在全国政协委员名单里，30年，他的命运画了一个优美且意外的弧线。正如他自己没有想到“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他同样没有想到，命运会在4年前陡然转向。

“我已经没有他的消息啦。”一位采访过赵本山和他徒弟的记者告诉我。那次采访是在2014年，赵本山第一次罕见缺席文艺座谈会。他紧急召集徒弟们回沈阳学习座谈会精神。似乎和媒体有某种默契，赵本山反常的接纳了记者的到访要求。而在此前，这几无可能。

记者镜头之下，赵本山严肃、疲倦。面对记者“是否和政治走的太近”的责问，他坦诚作答：“艺人如果不靠近政治，还搞什么艺术？”

报道把赵本山再次推上舆论刀锋。压力之下，赵本山要求删稿，但是被媒体拒绝。几番回合下来，记者发现，赵本山的徒弟们都将其拉黑了。

观众们也发现，赵本山消失很久了。在沈阳中街，刘老根大舞台霓虹闪烁，门口观众穷追不舍追问：有赵本山吗？刘老根大舞台位于沈阳中心地带，赵本山徒弟们插科打诨，笑声此起彼伏。尽管票价不菲，大舞台依然座无虚席，甚至成了沈阳旅游标配。偶尔，赵本山会突然登台，引发观众骚动。但是这样的几率太少了。

声名显赫时万人簇拥，如今远离舞台，赵本山的梦里时常有鲜花和掌声。2017年12月深夜4点，他在微博上突然发问：大家有想念我小品的吗？”短时间内十万粉丝疯狂留言，差点将赵本山推上热搜。几个小时后微博删除，微博上空留一片狼藉。

2018年，他公开露面次数越来越少。他出现在女儿直播镜头中，参加朋友婚礼。少有的几次露面中，他身穿宽松T恤，头戴棒球帽，神情严肃，似乎刻意与公众和媒体保持距离。

观众们越到春节，越开始怀念赵本山。每隔不久，网上会有人言之凿凿：赵本山要参加今年的春节晚会。先是引发网友欢呼围观，随后却是失望散去。

赵本山命运之书第一页，正是从春晚开始。

二

从沈阳向东北驱车100公里，是辽宁铁岭市莲花乡，再往东北黑土地里钻，就是石嘴沟子村。1958年，赵本山就出生在这里。

5岁，赵本山母亲去世。父亲和当地村干部闹矛盾，被迫远走北大荒。赵本山成了孤儿。他在小学这样介绍自己：妈死爹远走，活的不如狗。

他从小和瞎子二叔生活，二叔教他二胡以及二人转。这更多是处于生存需要。掌握了这些文艺技能，依靠卖艺依然食不果腹。靠着同村村民接济，他活了下来。

广袤的黑土地上，赵本山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些山野村夫的一颦一笑，一悲一喜。这成为赵本山此后演艺生涯不竭的源泉。

1978年，古老的中国开始打破体制桎梏，密闭透风的国家开始吹进一缕和煦的春风。20岁的赵本山在辽北家乡的地头百无聊赖。他如同野草一样，透过夹缝尽力寻找一切向上的可能。他最大的理想，就是离开农村。

赵本山向莲花乡人民公社提议成立文艺宣传队，随后成为了主力。

1981年，西丰县剧团看中赵本山，调他去做临时工，赵本山终于进了城。随后赵本山主演拉场戏《摔三弦》，观众追捧。此戏又被辽宁电视剧制作中心拍成戏曲电视剧，并在全国获奖。

《摔三弦》现场，赵本山扮演的盲人张志一出场，台下欢呼声不绝于耳。

1987年，赵本山和潘长江搭档演的《瞎子观灯》，在沈阳演了五六百场，场场观众爆满。随后，他调入铁岭市民间艺术团，也被人们誉为“天下第一瞎”。

三

命运垂青了赵本山。1987年，姜昆去铁岭演出。在剧场里，阳春白雪又兼具教育意义的相声，让现场观众们应者寥寥。这对于喜剧演员来说，是最有挫败感的事儿。相反，有人跟他推荐赵本山。看了赵本山演出之后，姜昆完全被折服了。

此时，整个中国文化圈正处于繁荣的阶段。这一年，崔健在工体嘶吼《一无所有》，费翔点燃了《冬天里的一把火》，刘文正跟邓丽君成为炙手可热的明星。刘欢唱《少年壮志不言愁》声名鹊起，张国荣参演《英雄本色》，他在电话亭里倒在发哥身上的情节，成为录像厅时代的经典。

姜昆回到北京后，立刻向央视导演袁德旺推荐。当年，赵本山就参加了国庆晚会。找到更大舞台的赵本山开始梦想上春晚。

根据他对媒体的描述，他带了10瓶茅台酒，他住在梅地亚中心的宾馆里，白天送酒找门路，每天回来借酒浇愁。最后酒被自己喝光了，也没有接到邀请。

1990年春晚，赵本山终于梦想成真。这一年，小品舞台上最耀眼的明星是陈佩斯与朱时茂，这是他们第五次合作上春晚，表演的是《主角与配角》。

赵本山一露面就显示出巨星的潜力。他穿发白的中山装，带着卷檐帽，饰演一个替儿子来相亲的父亲。故事最后反转，这是儿子为了圆他的初恋梦，设计的一个相亲局。这种现实题材紧扣了老人婚恋的社会问题。如今看来，小品里展现出的两代人之间的理解和温暖，也让人感动。

这次亮相已经让全国人民记住了赵本山。

1991年春晚，赵本山饰演了一个“怕老婆”的男人，他救助旧恋人却被妻子误解，最终误会解除。小品里洋溢着丈夫对妻子的爱、以及人们对善良的坚守，对冷漠的的摒弃。此时，人性熠熠闪光。

在这个如今依然让人泪目的小品里，赵本山少有的走到观众中间互动，以此交代剧情，推动故事发展。他与观众互动提问，以及他的即时反映，都堪称完美。在小剧场历练出的表演功力，让他既能够敏锐的捕捉到观众反应，又能根据观众反应随时调整他的表演状态。

接下来两年的《电视征婚》、《老拜年》都是紧扣社会热点，显示出极大的社会意义。

而随后的《牛大叔提干》、《三鞭子》和《拜年》，更是少有的鞭挞腐败的现实主义力作。

最终的卖拐系列，却让赵本山收获了更多的批评。笑料肤浅、以取笑残疾人为乐等批评纷至沓来。这些批评或许并不客观。就喜剧讽刺幽默艺术，恐怕在春晚的舞台上，没人能超过赵本山。

四

在报馆那些年，每年去东北，候车室里，总是卖报人高声吆喝：赵本山涉嫌黑社会被抓，家中搜出黄金30吨。报纸总被旅客们哄抢。但是拿到报纸一看，版面上并无此事。

涉嫌黑社会是一个流传很久的传言。甚至在一次颁奖典礼上，冯小刚作为颁奖嘉宾，故意口误说，“他是成长在东北黑社会……黑土地的明星。”引发现场哄笑。赵本山接过奖杯，面带笑容轻扇了冯小刚。这个举动被媒体报道为，赵本山掌掴冯小刚。

黑社会的传言已久，赵本山在东北，影响力远远超过任何一个人。东北流传一句话：过了山海关，有事儿找本山。

《乡村爱情》拍了八部，在东北各台轮流播放。辽宁卫视有固定栏目叫“本山带你上春晚”。

他的徒弟们拜师，上百人一袭黑衣，下跪磕头。赵本山坐到太师椅上，踌躇满志。

赵本山购买了私人飞机，张柏芝拜他为干爹，和他亲密合影。他去地方演出，犹如国家元首到访，当时市委书记和市长必定到机场迎接。

赵本山走上了人生巅峰。

或许赵本山深深体会到，高处不胜寒。有一次，赵本山邀请当地领导观看赵家班的远处。看到一半，领导退场，赵本山诚惶诚恐追上去问：是不是不喜欢这个节目。领导赶忙解释：只是去外面抽颗烟。赵本山这才放心。

如履薄冰的赵本山，和政治走的很近的赵本山，最终还是被政治所困。

命运的转折出现在2013年，那场震惊世界的大事件发生后，一张赵本山，小沈阳以及重庆各位领导的照片开始在网络上流传。坊间充满了各种猜测，人们开始对赵本山的处境担心。

中央文艺座谈会上，不见赵本山的踪影。此后，他又缺席了辽宁省，铁岭市这几级的文艺座谈会。人们的担心逐步加剧。

有“本山台”之称的辽宁卫视不再录播《本山带你上春晚》，作为本山徒弟对外宣传平台的节目停播了，《乡村爱情8》也没有被续买。娱乐节目的导师也被别人代替。

媒体们不放过任何一个采访赵本山的机会，他们去赵本山老家探访，去沈阳刘老根大舞台蹲守，记者们甚至混进本山传媒基地，想采访到赵本山。但大多都无功而返。

观众们一直都赵本山重新出山抱有热烈的幻想。那年，赵本山带着本山民乐团的70多位成员赴沪录制视崔永元主持的《东方眼》，之后，崔永元和赵本山俩人单独在小屋子里进行了访谈。

但最后节目并无播出。原因不详。赵本山越来越淡出公众视野。

今年赵本山不上春晚的第五年。没有了赵本山的春晚，如同记忆失去了坐标。

人们都盼望他重新回来。但都知道，这几乎是一个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