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科斯在中国的影响力这么大

科斯在中国影响巨大有其时代背景

人们意识到中国的巨大变化不是技术进步带来的，而是制度变革带来的，于是，自然而然地找到了新制度经济学，找到了科斯。所以，科斯等人开创的新制度经济学在中国影响这么大是有其时代背景的。

财知道：芝加哥大学9月2日凌晨发布消息，199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纳德·科斯去世，享年102岁。消息传到中国，中国互联网上掀起悼念科斯热潮。为什么科斯在中国有这么大影响力？

朱海就：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很多，但像科斯这样在中国有这么大的影响的却不多见。在中国经济学界，科斯恐怕是被引用率最高的经济学家，做经济学研究，无论是在哪个领域，科斯都是绕不过去的，不了解科斯的理论，会被同行笑话，这一点也不夸张。科斯的文章不深奥，不故作高深，没有经济学文献中常见的晦涩的数学模型，但是文章的思想却很深刻，很有震撼力，加上文笔优美，思路清晰，所以非常有亲和力，很平民化，没有经济学基础知识的人也可以读，并从中获得启示，这是他的文章广受欢迎的一个重要原因。

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人们发现科斯的理论对中国发生的故事非常具有解释力。众所周知，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转型国家，中国在短短的几十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何解释这一现象？人们意识到中国的巨大变化不是技术进步带来的，而是制度变革带来的，于是，自然而然地找到了新制度经济学，找到了科斯。所以，科斯等人开创的新制度经济学在中国影响这么大是有其时代背景的。新制度经济学在中国蓬勃发展的年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那也正是改革如火如荼的年代，两者如此相关绝非偶然，当时，如“交易费用”、“委托代理”以及“机会主义”等等概念被广泛地使用，人们普遍地用新制度经济学的理论分析、解释中国各个领域所发生的“制度变迁”。

科斯试图挽救经济学

他告诉我们，真实的世界不是“供需”构成的，而是“制度”构成的，是价格背后的制度结构和产权安排在决定着经济世界的运行，并且价格的运行不是没有成本的，而是有“交易费用”的。

财知道：科斯有哪些主要的学术贡献？你怎么评价这些贡献？

朱海就：科斯最重要的贡献是他试图，并且在很大程度上也确实改变了经济学脱离现实的潮流，把经济学拉回到现实中来，建立了“真实世界的经济学”。经济学脱离现实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古典经济学年自斯密之后，兴趣逐渐从“发展问题”转向“价值问题”，比如分析工资、利息和租金是怎么决定的，在理论的发展过程中，经济学逐步地变成讨论抽象变量之间的关系的学问，真实的经济体系如何运行的问题被忽视了，经济学越来越模型化、形式化，这在李嘉图的经济学中是最为明显不过的了，在李嘉图之后，由瓦尔拉斯等人建立的一般均衡理论更是强化了这一方面，根据这种均衡理论，价格似乎是市场“自动”地形成了，市场在供需力量的作用下“自动”地会达到均衡，之后，马歇尔以“局部均衡”代替“一般均衡”，虽然有所修正，但新古典经济理论主要还是以均衡思想为基础，无论是在经济学教科书中，还是在经济学的学术论文中，这种理论都是主流。

但在科斯看来，这样的经济学是误入歧途，他认为“经济学家对经济体系为什么是那样运作的还没有好的解释”。他告诉我们，真实的世界不是“供需”构成的，而是“制度”构成的，是价格背后的制度结构和产权安排在决定着经济世界的运行，并且价格的运行不是没有成本的，而是有“交易费用”的。“交易费用”是一个破天荒的概念，在这之前，经济学家只考虑生产的费用，而没有考虑交易的费用。这个概念，尽管有争议，但为理解真实世界打开了一扇窗户。

财知道： “交易费用”的概念有什么用？

朱海就：有了“交易费用”概念，科斯开辟了“比较制度经济学”。在科斯之前，有的古典经济学家也认识到制度的重要性，但苦于没有分析工具，科斯“交易费用”概念的提出解决了这一问题，借助这一概念，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不同的制度存在，为什么是这种制度，而非那种制度，比如为什么是企业，而非市场，科斯的《企业的性质》就是回答这一问题的。但科斯认为更为重要的是，不是用成本-收益方法去分析不同的制度，而是要去分析现实中不同制度安排下的成本，比如不同的法律体系，产权结构对交易费用的影响，他的《社会成本问题》就是关于这一问题，可以说，交易费用概念的提出极大地深化了人们对法律等制度的认识，也对“法与经济学”等学科产生了革命性的影响，因为这些学科以前都是建立在交易成本为零的假设之上的，如庇古的方法就是这样。

科斯认为，新制度经济学不是一门特殊的经济学，而就是经济学本身，是经济学的本来面目，他只不过是恢复它，只有这样，经济学才不至于沦为“黑板经济学”或“屠龙术”，科斯可能意识到这门学科如再按照老路发展下去将成为对世界毫无帮助的学问，尽管有“经济学”是显学，也有“经济学帝国主义”之说，但这门学科实际上已经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因此，我们认为科斯是试图通过他的努力，挽救经济学。

中国会成为全球思想创造中心吗

中国人多，产生新思想的可能性也大，但这种思想优势现在没有发挥出来，现在还是劳动力优势，中国要是能从“劳动力优势”转化为“思想优势”，当然前途远大，科斯相信有朝一日中国会成为全球思想创造中心，我们拭目以待。

财知道：科斯去世后，微博上广泛转发“科斯对中国的十大忠告”，科斯严厉批评了计划生育，土地制度，国企特权，教育制度等问题，你怎么看他对中国的这些忠告？最后科斯教授还特别讲到“中国的奋斗就是全人类的奋斗”，而且深信“中国前途远大”，你认同吗？

朱海就：这些确实是“忠告”。科斯不反对所有的管制，如“标准”，他认为是需要的，但他认为大多数的管制是有害的，因为，管制限制了人们自发进行的“制度试验”，扼杀了“实践的智慧”，而科斯正是强调后者，消除这些管制，他的理论的展开才有前提，否则就免谈了，所以，先有“斯密问题”或“哈耶克问题”，然后才是“科斯问题”。

科斯反对那种喊口号式的改革，他相信，具体的国家有具体的问题，并且也有它自己特定的制度结构，改革必须响应这些特定的制度安排，因此不存在普遍适用的万灵药，中国的问题只能中国人自己在实践中才能摸索出来，但显然，如果政府在那里“挡路”老百姓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探索出道路来呢？所以，一要放松管制，二要尊重地方实践，科斯的改革建议可归纳为这两点。

在这些忠告中，笔者特别欣赏他提出的“思想市场”。怎么理解其含义呢？笔者认为有两个方面，一是要允许人们充分地发挥其创造力，一切创造力归根结底是思想的创造力，企业家才能的核心其实也是思想。文字是思想的表达，企业的产品也是（企业家）思想的表达，甚至企业的组织形式、其他的制度安排也都是思想的表达。有好的思想，才有好的制度，思想是前提。中国人多，产生新思想的可能性也大，但这种思想优势现在没有发挥出来，现在还是劳动力优势，中国要是能从“劳动力优势”转化为“思想优势”，当然前途远大，科斯相信有朝一日中国会成为全球思想创造中心，我们拭目以待；二是要有能衡量和甄别各种思想之价值的市场，没有这样的市场，思想不会蓬勃。比如现在官方对高校制订的科研考核评价体系，就与这种要求完全相悖，美国的“思想市场”为科斯提供了机会，要是在中国，可能早已经被埋没了。

朱海就系浙江工商大学教授（您可以通过新浪微博与作者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