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谈收入分配改革:既得利益者到底是谁(3)
我们天天骂既得利益,既得利益者到底是谁
记:我记得在2012年9月召开的第二次莫干山会议上,你一直在提问参会者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天天骂既得利益,既得利益者到底是谁?”
华:我当时问这个话,意思是不要简单地把既得利益者以为是“你的敌人”。实际上,既得利益者在我们身边,甚至包括我们自己,这时候你才能看到改革的复杂性。中国人的思维还是过去的革命思维,所有问题归结到一个敌人身上去——他坏,把他的问题解决了就解决了。错,既得利益正是在我们自己身上。难,就难在这个地方。一调整利益就调整到我们自己头上了。
记:我记得有个青年学者的回答是:“反正我没有既得利益,我不知道谁是既得利益者。
华:就他个人而言,有可能是这样。但问题是,社会的复杂性在于,利益是相互之间交互起来的。你只要在这里就是有既得利益,你北京户口不愿意外地人来参加高考,你没有既得利益?没有你为什么反对?不是要简单地找一两个假想敌。
记:在收入分配改革问题上,国企似乎成为了众矢之的。
华:客观地讲,国企有很多问题,包括官本位、效率低、不负责任、裙带关系、权贵资本,但收入分配这个事儿不是它的主要问题,全世界国企的特点都是效率低吃大锅饭。有人非要说它拉大收入分配差距,但它得的不是那个病。最简单的例子,你们报社社长的工资奖金和你的差距有多少倍,市场化媒体的头头和员工的收入差距又有多少倍?想一想自己就再清楚不过了。
当然,我是主张对垄断行业的工资待遇进行改革的。反垄断我是完全支持的,但这个和所有制没关系。只要在垄断行业里面,不管是国企、外企、私企,都得干预。比如你可以说银行业存在垄断,说国有银行要改革,但要把话说完整,里面的民企外企也赚得一塌糊涂啊。说赚钱赚得不好意思的那位,不就是民营银行的行长吗?坦率地说,国企问题当然可以算是收入分配改革中的一个重要方面,但不是问题的最核心所在。现在流行的是,大家集中骂它们,骂得很愉快,但也同时掩盖了很多真实的问题。
收入分配改革是配套改革,实际上后面有经济、社会、文化、政治多重因素交织,所以我说它是很难的,很疼的。说实话,所有收入分配改革首先触动的都是精英利益,绝对不要以为仅仅是权力精英,实际上是各界精英的利益,所有有话语权的人的利益都要被触动,这是这个改革很难的原因。
记:你曾经被称为中国“最有钱的经济学家”,这是不是意味着,既得利益群体也包括你自己在内?
华:那肯定的啊,100%是被改革的对象。中国有话语权的人都在既得利益集团当中。我记得一次去中央台做节目,我旁边一个人说,这里进进出出的人恐怕每个人至少都有5套房。当时我就想,谁是既得利益者,如果你是精英,你就是既得利益者,你能说上话就说明你肯定已经占了便宜了。
如果房产开始收税,收1%,很多人觉得已经很严重了,从第三套收,很多人也提出许多意见来,如果真像日本、韩国那样,我们很多人早就晕过去了。但是人家能够控制贫富差距就是靠这套制度安排。我们现在设想的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方案,包括我们唱高调、说套话、讲市场化、攻击别人都可以,但是当所有这些东西落到我们自己头上的时候,落到有话语权的精英的头上的时候,我们到底是什么态度?这是中国能不能真正前进的关键。
记:改到你了,您愿意不愿意?
华:我讲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以一个学者的角度。从个人,我应该不愿意。我现在住大房子,什么都不用交,以后每个月要让我交几万块钱。这钱从哪腾挪啊?想想都闹心,谁愿意从身上往外扒钱呢?没有人愿意,再有钱的人也不愿意。
记:有人说,改革大炮响起,就是对所有人开炮。这种情况下各界对怎么改这个问题还有可能达成共识吗?
华:不必对所有人开炮,但是一定要触动权贵、富贵和各界精英的利益。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总要有一些人超越自己的既得利益,否则两极分化到最后就是社会撕裂,谁的既得利益也保不住。所以要有各界的思想碰撞,在交锋里凝聚共识。
先从土地制度入手,打一个大胜仗
记:你提到思想碰撞,1984年那场影响中国改革的莫干山会议可能比较有交锋的味道。
华:当时是谈真问题,大家白天讨论,晚上挂牌接着讨论。那时候谈改革问题,有一股勇往直前的劲头儿,有股正气。改革开放,最主要就是锐气。今天应该说是大不一样了,理想主义沉沦,利益指挥脑袋和嘴巴。假话、空话、大话、套话满天飞,调子高到天上去了,就是不着实际,不针对不回答不解决实际生活中的尖锐矛盾和问题。
记:这是你的切身感受?
华:对。搞经济学家论坛啊,经常请电视台主持人来,大家都想着面对大众,你来说一套走了,他来说一套也走了。现在知名的人一天到晚上飞机下飞机,赶场子。过去做学术就是学术圈的事情。现在商业化以后越来越成为大众的事情,学者都有一个市场价值。因此,很多学者也要迎合大众情绪。这种相互作用,造成哗众取宠很普遍,流行的话必须讲,才能有噱头,有听众。
现在政府都开始意识到要少说空话、套话,财经界却有另一类的空话、套话,前几年的发言拿到今年也一样可以用。这样没有交锋,学术怎么深入?
记:我看到过你上台亲自当主持人,对这种现状,你表达过不满吗?
华:有啊,但不多。大多数会议我不参加,我也不想又批评了东道主,又驳了大家的面子。
记:从具体的政策着手点来看,收入分配改革从何处破局成本最小、收益最大?
华:实际上我并不主张从直接税突破,这个难度很大,因为我知道这个得罪人太多了,但我要指出一个方向来,我得告诉你不要熟视无睹,资本主义都搞直接税了,咱们不搞?
我主张,先从土地制度入手,打一个大胜仗。我们上世纪80年代的改革就是从土地问题上突破的,土地问题突破了,联产承包制取得成功了,大家对改革的信心有了,保守的力量就让位了。如果土地问题没解决,吃饭问题没解决好,80年代的城市改革根本搞不起来。同样的道理,我们今天的矛盾,贫富两极分化,可以说有一多半都是土地带来的,现在的社会事件有一半以上也是因为土地纠纷导致的,贪腐相当大的一块也是跟土地连接在一起的。
因此,未来的改革必须从土地制度入手,政府要带头下决心放弃倒卖土地的财政。没有这一条,其他就是白扯。未来土地增值的主要收益,都要归到进城的农民工和外来人口上,他们是城市化的主体。什么是城市化?农民变市民嘛。以后他们得有地方住嘛,你土地收益应该给他们,不是给政府盖大楼或者漂亮的大马路,不是给开发商暴利,不是让城中村的人都一夜暴富。
至于方向,100年前孙中山已经给我们想到了,平均地权,涨价归公。我们这些人是装傻呢还是真不知道呢?
记:必须下定决心改革了。
华:不能再停留在说说的层面。从历史上看,很多发展中国家,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收入和贫富差距急剧扩大,造成了社会的持续对抗和动荡,结果到头来一直是发展中国家,典型的就是拉美和南亚的一些国家,这就是所谓的中等收入陷阱。而全世界公认的成功跨过这个陷阱的经济体都集中在东亚,如日本、韩国,我国的台湾地区,共同特点都是贫富差距控制得比较好,基尼系数在那个阶段都在0.3以下。
还要注意到,因为它们从城市化的开端就走对了路,所以既得利益者相对少。我们这一点就比较危险,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调节,现在要开始调节,大家就会觉得很疼。
但要不要迈出这一步呢?还是走上拉美、南亚那条路呢?我们再不悬崖勒马,后果不堪设想。因为既得利益就是这样,会越来越大,越晚动就越疼。今天去整已经很难了,再不整更困难了。真要改,就要有共识,要有决心,要下狠刀。 (记者刘刚 实习生杨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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