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谢禄生：河北曾经错失了什么，未来又在何方？

文/李仁泽

河北地处华北平原，东临渤海，西依太行，内环京津。古称“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英雄辈出。随着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的提出和雄安新区的横空出世，中央重子布局，深谋远虑，亟待突围的河北迎来百年机遇期。在这样一个相对复杂的棋局里面，燕赵大地能否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河北要怎样破解“去产能”与自身经济发展的矛盾？为什么与京津之间存在较大的发展势差？渤海湾四大港口如何合理分工？未来京津冀三地又有怎样可能？对此，凤凰网产业新城频道对话河北省决策咨询委员会委员、河北地质大学太行学社研究员谢禄生。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可以知兴替。

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使河北迎来百年机遇

凤凰网产业新城：从经济地理的角度看，京津冀三家同属一个地理单元，气候条件、生态环境、资源禀赋相似。但是，相比较而言，河北的发展远远落后于北京和天津。您认为原因何在？

谢禄生：自中央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提出之后，河北迎来了发展的春天，这是百年难得的历史机遇。河北曾经的落后，有人归结为当地人的封闭和保守，我不这样认为。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深圳成就了巨大的经济奇迹，这源于当年小平同志画的那个圈。如果那个圈没有画在深圳，深圳肯定是起不来的；如果那个圈画到沿海的其他村落，它也有可能发展为大城市。肯定起不来，是说它没有得到新的发展条件；有可能发展起来，是说只有政策的支持，而缺乏相关重要条件，能不能发展起来还有不确定因素。对于有条件发展而没有发展起来的地方，在中国的环境下，首先需要考虑的是体制、政策问题。

一个地区走什么样的道路，能到达什么样的发展水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所拥有的资源，包括劳动力、技术、资本、区位及自然资源等等，以及随着这些资源的流出流入等造成的资源数量与质量的变化，这应该是有规律可循的。民国之前，北京除了皇城之外曾经是属直隶管辖的。

天津原是河北省会，如果不在这样邻近的地方出现两个直辖市，来争抢重大项目和周边资源，这一地区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模样。同时，北京又可以或需要将先进的技术和产业输送到易于配套的更远的地方，我们的小伙跑到了京津，但邻居的姑娘不一定嫁给邻居，这里存在着“马太效应”。经过改革开放20多年的变化，北京周边出现了一个“环首都贫困带”，这用一个人群的“缺陷”是解释不了的。

当然，我们不排除区域人群的性格特征对区域发展的重要作用。种种的历史机遇、政策导向、经济水平以及文化状态等，它们在不同程度上的排列组合，造成了现实中不同地区千差万别的发展态势，综合决定了一个地区的发展水平。河北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也在不断的解放思想、推动改革，改革开放后做的第一个战略规划就是“科技战略”，但所有的战略都要从现实出发，基础与条件的不同会有不同的结果。

你刚才说了，京津冀本属一个地理单元和文化单元，他们之间的发展差异主要的不是由文化造成。在过去很长时间里，重大项目和生产要素的进出与组合，行政审批起着关键性作用，在一个普通省份的区域内，一个省与两个辐射效应不足的直辖市同时并存，这个省的发展状态怎样是能够想象的。这既是形成河北现状的的重要原因，也应该成为重要的解决方式。“三驾马车”的协同发展就是要解决这样的问题。

河北传统产业调整转型非短期能够完成

凤凰网产业新城：河北的钢铁产量在全国遥遥领先。如今，却处在“去产能”的转型阵痛期，同时面临严重的雾霾问题。您怎么看？

谢禄生：冶炼是河北的一个传统产业，拥有这方面的技术与人才，自身和周边地区也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建国后国家在唐山、邯郸等地布局了钢铁生产基地，因此河北的钢铁产业基础一直比较好。改革开放以后，经济快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快速提高，为钢铁的发展提供了很好的市场条件。但在发展中也不是一帆风顺的，随着不同时期的政策调控和市场的变化，曾多次出现波动。这次调控的力度最大，是最严的一次。

与以往不同，这次调控背景是大形势的深刻变化。新常态、转方式、可持续、京津冀协同发展等，都需要整合、调整、升级这一区域的钢铁行业，也不仅仅是钢铁，还有其他传统行业。这个调整转型不是短期能够完成，“阵痛”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虽有“阵痛”，但知道前景美好，没有哪个“孕妇”不愿意把自己的孩子生出来。但这个过程，不能像铁路“扳道岔”那样，只能像开汽车，通过靠边、减速、拐弯等系列动作驶上一条新的道路。

因此，既要有信心、加油干，又要有耐心，一点点地积累，由量变到质变。中央的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必将大大加速这一进程，河北的装备制造业去年已经替代钢铁业成为第一大产业。用质量与生态意识调适发展姿态，已经成为河北的主流认识。

河北的钢铁产业搞得那么大，这要历史地看问题，不能简单地用正确与错误来定义。改革开放后，工业的发展首先是在解决人们“食”和“用”的轻纺行业，这一时期河北出现了许多颇有名气的“特色产业”和批发市场；接近世纪末后的十来年中，与“住”与“行”有关的行业蓬勃兴起，发展重化工业成为当时的一个导向，连缺乏资源支撑的广东也大上钢铁和“石化”，拥有钢铁发展优势的河北自然如鱼得水，河北也有石油、煤炭资源，“石化”、“煤化”也是当时河北发展的重点，但争取到的项目不够大。

在当时的情况下，发展钢铁似乎就是“宿命”，压都压不住。由于京津两大城市的产业布局，河北发展新兴产业的条件不足，发展有市场需求又有优势的传统产业自然就成为一个选择。现在反思，问题主要是虽然当时也着力解决产业低端化问题，但对大形势变化的预估不足，决心不够大，同时也囿于当时的经济实力。

再回到京津冀的行政框架思考，往往出现这样的现象：在“三地”都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考虑的时候，即使对自己而言作出的努力是正确的，也可能会离区域发展的目标越来越远。所以，体制和“协同”是一个根本性问题。

凤凰网产业新城：河北拥很多传统的特色产业，也有一定的制造业基础。为什么没有像南方的义乌、温州、昆山等地一样，形成辐射全国的大型商品贸易基地？

谢禄生：河北的大型商品贸易基地还是有的。上世纪末期全国曾经评出”十大批发市场“，石家庄就占了两个，一个是新华集贸中心，一个是南三条小商品批发市场。

为什么没有发展成义乌那样呢？从规律上讲，南方的批发市场是产地市场，石家庄的批发市场是中转市场，虽然当时也发展了不少生产企业，但也难以改变这一性质。这两大批发市场是由石家庄的区位和交通枢纽地位决定的。南方的轻纺产品进军北方市场，这里是个一级中转站。

在当时的条件下，它符合全国商贸网络的布局。随着交通的升级和便捷，特别是互联网络的兴起，原先的区位优势逐渐淡化，因此在进入新世纪以后，它就一直面临着基于功能变化的更新。目前新华市场已经变为以电子信息商品流通及服务的聚集地，南三条的业态也发生了重大变化。

而产地市场业态虽然也在变化，但作为市场而言它是稳定的。河北也有这样的市场，比如白沟箱包市场、安国药材市场等，都是产地市场，不过都是单类商品市场，不像综合性市场能够产生那么大的规模。

流通能够促进生产，但最终还是决定于生产。南方的经济比北方活跃，市场相应也就更为发达。但京津冀地区如何发挥和保持商品流通面向“三北”的节点功能，也缺乏动态的论证和顶层设计，这也是今后需要进一步解决好的问题。

渤海湾四大港口要通盘做好分工规划

凤凰网产业新城：在沿海经济和港口问题上，从秦皇岛、唐山一直到沧州沿海，河北为什么没有像其它东部省份一样，形成自己的海洋经济产业带？

谢禄生：河北的海洋经济没有得到充分地发展，首先是基础和意识薄弱。河北大部分国土处于内陆，历史上居民的经济活动重点也在内陆，因此海洋意识不强。另外，与半岛和海岛不同，渤海是凹进来的，类似于内海。而沿海的地理形态对于海洋经济的发展具有很大制约作用。外来的货船在山东、辽宁的半岛上岸了，为什么要绕大弯到河北卸货呢？

但京津冀是一个重要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区域，它需要一个对外交流的综合港口，这个港口便是历史上形成的天津港，但在上世纪60年代天津脱离河北划成了直辖市，河北虽然还有秦皇岛港，但它主要是为国内服务的煤炭港。河北成了没有承担国际贸易和交流口岸的沿海省份。

行政区划变了，贸易流通渠道不好变，直到现在河北产的鸭梨还被称为“天津鸭梨”。随着河北的发展，港口建设逐步提上日程，在进入新世纪的前后，河北把建设港口和发展沿海经济放到了战略位置，逐步建设了唐山港和黄骅港。一个不大的海湾，面向同一腹地的四港并存，必然产生竞争，而河北的港口处于明显的劣势。港口是发展海洋经济的依托，渤海湾的港口发展状况，是反映河北海洋经济发展状况的一面镜子。

渤海湾港口的发展也需要整体规划，实行错位发展，减少内部竞争，共同参与全球货物和服务贸易网络，提升综合竞争力。可喜的是，在京津冀协同发展中，这一问题正在得到解决。

打破行政区隔是京津冀协同发展的未来可能

凤凰网产业新城：刚才您说的都涉及体制问题。体制问题要实现突围，进而实现区域经济战略布局的协调，您认为应该怎么办？

谢禄生：京津冀这块区域本应是一个体系，最核心的体系是产业体系，被行政区划分割了。凡体系总得有个牵头的地方，龙头与躯体分开了，如何带动、如何联动？怎样成为体系？所以谈河北问题总是与行政体制相关。

中央已经看清了这个问题，所以提出了“协同发展”。“协同理论”是德国物理学家哈肯提出来的，它的目标是要在一个远离平衡状态的开放系统并与外界有物质或能量交换的情况下，通过协同作用，自发地出现时间、空间和功能上的有序结构，这是一种最有生命力的状态。

京津冀的“协同”就是要把“三个土豆”变成“一颗土豆”，角色虽然不同，但谁也离不开谁，一起成长。这是解决京津冀与河北协调、有效发展的开端。这一决策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否则时间越久就越难解决，因为时间越久发展的梯次差距就越大，衔接交流的困难就越多，各自积累的问题就越沉重。

推动落实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核心是打破各自的“一亩三分地”思维，关键是有一个高层的、有权威的统筹协调机构，基础是强化“三地”政府和社会的广泛的合作交流，包括逐步而尽快消除有违法律精神、涉及广大民众利益、反映强烈的政策性失衡，比如首都一流大学没有恰当理由而对不同地区考生实行的不同录取分数线制度。

对于河北，则需要以战略的眼光、全局的思维、扎扎实实的努力抓住这一历史机遇，既要坚持积极持久的行动，也要拒绝盲目的“亢奋”；既要抓住行政的推动，也要深化市场的运作：既要重视重点区位，也要注意扮倩周边；既要收拾带芽的“山药蛋”，更要打造产业链：既要丰满皮肉(产业)，又要壮实骨架(基础设施)。任务十分艰巨，事业充满光彩，需要大力培育和发扬创新精神和实干精神。至于这个战略要不要有改变行政区划的措施，有些专家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认为在战略的实施中，会根据出现的问题进行研究。

行政分割、各打算盘是这一区域发展的关键障碍，“协同”不好或成本太高，改变区划也是一个选项。行政的阻隔要用行政的力量来打破，要不要用这个办法，尚需看实践的进展和深入的研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