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谢禄生、李红英：建议雄安新区建设 “无燃煤和地热开发利用示范区”

凤凰财经 李仁泽

在雾霾严重的京津冀，河北雄县曾经是一个秘密。

得益于早年布局，这座华北小城联手中石化，早早完成了地热供暖全覆盖。实现了二氧化碳、二氧化硫、粉尘“零”排放，打造了华北地区的首个“无烟城”。

今年4月1日，新华社通电全国，“千年大计”落定，由河北省雄县、容城、安新三县组成的雄安新区横空出世。有别于传统的造城模式，该地秉承了新的发展理念，被定位为绿色生态宜居新城区。

作为清洁环保的新型能源，与风能、太阳能一样，包括地热能在内的可再生能源体系，是顶层设计推动能源供给侧改革的必然选择，多年来受到国家的倡导和鼓励。地热能产业也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下个阶段新区建设的焦点。

目前，雄安新区的地热资源有哪些优势条件？开发地热资源有何重大意义？利用保护过程中还存在哪些困难？在今后的利用过程中有何对策和建议？对此，凤凰财经对话产业中国研习社学术委员、河北省政府研究室原主任、河北地质大学太行学社研究员谢禄生，国际地热协会观察员、中国能源协会地热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李红英。

在他们看来，“雄县模式”为全国树立了行业标杆，雄安新区丰富的地热资源具有极大价值，将助力京津冀大气污染联防联治，并带动相关产业发展。今后，其科学合理的开发利用要做好“加减乘除”法。以下为专访实录。

雄县的地热供暖是全国的行业标杆

凤凰财经：对于雄安新区的建设来说，能源利用结构无疑是最重要的问题之一。你们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

谢禄生：非常赞同你的观点。按中央的定位建设雄安新区，必须解决好雄安新区及其周边能源的开发利用问题，因为能源问题就是生态环境问题、可持续发展问题。

据环保部公布的监测结果和各方面的研究，京津冀地区大气污染的第一源头是化石类能源的消费，河北主要的则是燃煤比重高、散烧多。京津冀地区国内生产总值约占全国的11%，能源消费量约占全国消费总量的12%以上；河北的能源消费量占这一地区消费总量的66%左右，煤炭消费量占80%以上。

京津冀地区已经成为全球大气污染物排放强度的高值区，必须转变发展方式，坚定地走绿色低碳发展道路。在能源的调整与改革中，京津冀必将首当其冲，河北必将成为重点战场，雄安新区则应发挥样板与示范作用。

从国家层面来说，能源的发展战略已经清晰。 以习近平总书记2014年提出能源发展的“四革命一合作”（消费、生产、技术、体制革命和国际合作）为标志，我国能源战略跃上了一个全新高度。2014年，国家发布了《能源发展战略行动计（2014-2020年）》，今年又制定了一个15年的能源战略。其中心内容是压减煤炭用量，提高清洁能源利用比重，实施煤炭洁净化利用和清洁能源替代双向推进，并规定了一些硬性指标，明确今后新增能源需求主要依靠清洁能源供应。

雄安新区的建设为探索实施国家能源战略提供了一个很好的阵地。

根据中央、河北的战略部署和雄安的资源状况，我们认为可以考虑建设“雄安无燃煤和地热开发利用示范区”，既保障“生态宜居城市”目标的实现，又为全国的能源发展发挥政策试验、技术规范、经营模式等方面的示范作用。

凤凰财经：“无燃煤和地热开发利用示范区”的构想是怎样的？

谢禄生：这个示范区大概的想法是：雄安新区取消燃煤，形成“2＋N”的能源消费结构。“2”是指以电力和地热为主体，各自供给预计都可以达到消费总量的40%以上，“N”是指在合适的区域布局分布式太阳能、天然气等清洁能源作为辅助、试验或后备。

就雄安而言，实现这一结构化改造，主要是地热资源的科学化、规模化利用问题。据雄安第一阶段地质调查初步评估，新区全域普遍适于浅层地温能开发利用，年可开采量折合标准煤400万吨，可以满足约1亿平方米建筑物供暖、制冷需要。

李红英：是的。实现这一构想的前提，是雄安新区的地热资源具有重大开发利用价值和很好的发展条件。

一是河北是地热资源大省，储量位居全国前列，雄安新区坐拥牛驼镇、高阳、容城三大地热田，是河北同类型地热资源中储量集中、出口温度高、开发利用条件最好的区域。目前，其资源开发利用量仅占可采资源总量的6%，发展潜力巨大。

二是雄县成功打造了“政府主导、政企合作、统一规划、合理开发、采灌结合、取热不取水”的开发利用模式。2009年，雄县人民政府与中石化集团绿源地热能有限公司签订了地热开发合作协议，授权绿源公司特许经营权进行整体开发，形成了一套资源勘探评价、钻井成井、尾水回灌、梯级利用等方面的先进技术体系，在资源优化配置、地热资源保护、保障供暖效果、控制运行成本等方面取得了有益经验。目前雄县的地热供暖能力达到450万平方米，实现了“冬季无烟城”目标。这一技术可复制、经验可推广的清洁生产方式，被誉为“雄县模式”，成为全国的行业标杆。

三是地热资源开发利用的政策导向鲜明。国家能源发展战略行动计划（2014-2020年）要求积极发展地热能，推广地热供热，开展地热发电示范工程，“大幅增加地热能等可再生能源消费比重”，到2020年，地热能年利用量达到5000万吨标准煤（2015年约为2000万吨），2030年达到1亿吨标煤。这为地热能产业的发展提供了重大政策利好。

雄安及其周边地区的地热产业发展前景广阔

凤凰财经：地热能源的开发利用是一个怎样的格局？经济性如何？

李红英：地热资源是指能够经济地被人利用的地球内部地热能、地热流体及其有用组分，目前可利用的地热资源主要包括浅层地热、水热型地热和干热岩。

浅层地热资源, 一般是指埋深200米以浅、30度左右以下的地下热储，当前的利用方式主要是地埋管换热系统和地下水换热系统。地埋管换热系统在平原地区广泛适用，地下水换热系统适用于浅层地下水丰富、适宜回灌的地区。

水热型地热资源，主要指通过钻井直接开采利用的地热流体，目前的主要利用段埋深一般在1000～3000m之间，热水温度35～104℃。

干热岩也称增强型地热系统，一般是指温度大于200℃、埋深数千米、内部不存在流体或仅有少量流体的高温岩体，我国目前的干热岩开发利用已有成熟项目和经验，河北省已经启动资源调查评价工作。

雄安的地热资源储量大、分布广、品种多，地热水温度梯次分布，能够满足多种形式的开发利用。其中，低于50℃的，埋藏浅、水质优，是未来高端饮用水和温泉养生用水的重要来源；60-90℃之间的，含有大量矿物质，可用于供暖、洗浴、矿物质提取等多种用途；大于100℃的可用于发电供热联产。

此外，还可以用于温室大棚、特色养殖、土壤加温、工业干燥、脱水加工等。随着国家地热创新科研项目的推进，还会不断开辟新的利用途径。科技部“十二五”项目《中低温地热发电关键技术研究与示范》主要成果已经完成，雄安可以考虑实施示范项目。

谢禄生：地热资源的开发利用效益可观。目前河北已有霸州、辛集、河间、枣强、宁晋、大名、曹妃甸等六十多个县(市)采用或部分采用地热集中供暖，按2014年全省地热资源利用量计算，约折合标准煤140万吨，可以节省排放治理费用约4亿元。地热供暖成本低于燃煤供暖。据河北地热研究所测算，地热井供暖成本比锅炉供暖成本低40%左右，一般8～10年可以收回投资。

地热供暖小区住户的热费标准一般为14～17元/平方米，明显低于燃煤锅炉和城市集中供暖收费标准。近年河北地热产业得到快速发展，产值年均增长约30%以上， 同时还带动了当地旅游度假、宾馆服务、房地产开发等产业的发展。

助推京津冀大气污染联防联治

凤凰财经：雄安新区的设立是京津冀协同发展的重要一环，这个区域地热资源的开发利用，将对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起到怎样的积极助推作用？

李红英：中国拥有全球六分之一的地热资源，地热能产业极具发展潜力。但对于地热资源的利用，北欧国家冰岛一直走在世界前列，我国地热能的利用状况并不乐观，仅约为冰岛的15%。从客观条件来讲，这和两个国家地热资源的品质有关：冰岛拥有大量高温地热，适合用来发电；中国的地热资源大多处于150℃以下，更适合用来供暖。

但随着地热资源开发利用力度加大，这一状况将会逐步改变。北京、天津在这方面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据京津冀地区浅层地温能利用调查，至2012年底，北京市地源热泵应用面积3435万平方米；天津市至2013年底，浅层地温能利用面积730万平方米，河北省利用面积920多万平方米。

京津中低温地热资源利用的一些重大技术以及正在研发的重大技术，雄安地区应该成为最好的试验田。随着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的深入推进，京、津两地将会提供雄厚的技术和人才支撑。

谢禄生：丰富而优良的地热资源，是大自然对河北、对雄安的厚爱。在推进非首都功能疏解、京津冀大气污染联防联治、促进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和协同发展中能够发挥重要作用。特别是在雾霾治理方面，它可以成为燃煤替代、改善环境的突破口和有效途径，推动宜居、宜业、宜游的“低碳无烟区”建设，大大提升城乡品位，提高居民生活的幸福感和归属感，意义重大而深远。

同时，从雄县地热资源的开发利用实践和河北近年地热产业迅速成长的态势可以预见，以地热供暖为主体，以地热发电、温泉休闲旅游、地热农业开发、有关设备制造、技术推广及工程施工等为多翼，可以形成一个全新的地热能产业体系，为区域经济发展注入新的动力。

我们认为，河北是能源消费革命的重点，也是清洁能源生产供应的重要保障，河北应该成为京津冀地区清洁化能源的供应保障和加工转换基地，支撑这一区域能源市场的安全发展。搞得好，地热的开发利用很可能成为京津冀能源革命的一个重要战役、河北产业转型升级的一个支点。

做好地热资源开发利用的“加减乘除”

凤凰财经：雄安新区地热资源的开发利用还存在哪些困难和挑战？

谢禄生：目前，雄县与容城两县均由中石化绿源公司“按块”实施统一开发，其他地区按“井”设置，分散开发，利用地热的只有部分建筑，未采取回灌措施。地热供暖，包括雄县在内的农村地区也还没有得到推广。

雄安地热资源的开发利用虽然处于全国先进水平，但总体上还处于起步阶段，规模化、产业化、集约化水平不是很高，梯级利用的空间还很大。地热利用工程前期未进行资源勘查评价、缺乏可靠技术支撑、缺乏开发利用动态监测等问题不同程度的存在，在体制机制、协同管理以及鼓励政策上，尚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

地热水回灌技术必须得到推广。只采不灌、直供直排的方式，不仅会造成热资源、水资源的巨大浪费，导致“热井”寿命缩短或报废，尾水中的矿物质及余热也会造成浅层地下水污染、土壤污染以及“热害”。“雄县模式”虽然得到肯定，但推广起来并不容易，因为前期投入较大，运营回报周期长，而地方企业多考虑经济效益的“短平快”。

有关方面的现行政策尚未把地热的开发利用纳入优惠、奖励和专项经费的使用范围。河北省政府最近针对改用地热的农户出台了补贴政策，但这是个小头。不仅如此，许多原有政策已经不适应新的形势，比如矿业权审批政策不支持地热水回灌新技术的应用，地下水管理政策制约地热能的利用，地热尾水温度和矿物质含量没有排放标准、缺乏管理依据等。

“条条”政策相互掣肘，国土、水利、发改、环保、住建、公用事业、物价等各有各的苦衷。现行管理体制和政策需要评估，部门协同机制亟需建立。

凤凰财经：对雄安新区地热资源今后的开发利用，有什么对策和建议？

李红英：对地热资源的开发利用，政府层面从上到下关注较少，需要解决的问题很多。建议设立雄安无燃煤和地热开发利用示范区，目的之一就是要突破现有管理及政策的障碍，推动这一领域的改革。这一改革，总的来说就是要做好“加减乘除”法。

做加法——加强高精度勘查和开发运营设计。合理设置矿权，实行片区管理，解决开发总量控制和优化热井布局问题；实施地热资源综合利用工程，开展梯级利用，充分发挥“热、矿、水”的多重功效；规范开采管控，健全地热资源监测预警系统，实行在线监管、实时监管。首先在雄安周边地热资源丰富的15个县（市）推广“雄县模式”，对河北平原地区的地热资源进行深入调查评估，制定开发利用方案。

做减法——避免环境污染、资源破坏，坚持采灌均衡。目前，“一采一灌”、“三采两灌”等先进技术，已能基本实现100%同层回灌。要把尾水回灌作为一个硬性要求，实行地热井对井审批制度，即开采井、回灌井同时审批，并对现有企业给出一个提升改造的时间表。

做乘法——深入推进改革，完善发展政策。组建或明确专门机构，加强统一管理；协调整和相关部门的优惠政策，建立支持体系；改善投融资环境，增加投融资渠道，在实施回灌、“热抵煤”、“热抵电”等方面制定有利于资金投入的相关政策；制定地热资源勘查、开发、利用的相关规程，完善标准体系；建立产学研联动机制，引进消化国内外的新技术、新方法、新设备等，通过多方面的配套改革，实现乘数效应，打造一流产业。

做除法——严打违法开采，取缔无权无证。随着“地热经济”的日益红火，非法开采屡禁不止，这也成为尾水随意排放的重要原因，必须严加监管。一方面完善执法监察机制，一方面健全责任制，按照“政府主导、统一开发”的原则，加大追责力度，保障地热开发利用市场规范化运行。

中国能源革命的大幕已经拉开，我们期待着雄安新区的最新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