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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其仁访谈录:一部未完成的产权改革史(7)

2009年01月17日 16:18
来源:经济观察报 作者:马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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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这个层次的权利界定,当年的陈志雄就不能去养鱼,年广九也不能搞“傻子瓜子”。这在当时都引发了大争论,要邓小平、胡耀邦直接干预才没有一棍子打下去。回头看,如果不承认这个权利,怎么会有后来的经济局面?怎么会有这么多产品生产出来、销售到全球市场上去?谁想得到,柳传志领导的联想能从计算所的传达室打到了纽约去?马化腾这么个年轻的后生就 “抓”得住几亿中国QQ客户?马云立志为中小企业服务就真的心想事成?

第四个层次,无论是承包来的、转让来的,或者重新创造出来的私人产权,都可以在自愿的前提下通过一个合约,形成“以私产为基础的公产”。过去的公有制绝对排斥私产,但股份制却以私产为基础,通过一个合约而形成“公司”,也就是以私产为基础的公产,来容纳相当一部分生产力。没有这个层次,资本市场从何谈起?现在“公司治理结构”的那一套学问,就是如何实现“私产公用”的经验与理论总结。

经济观察报:你所说的这四个层次,就是中国不断地重新界定权利的过程。

周其仁:中国值得庆幸的地方,是逐步从僵化的教条走了出来,从实际出发,选择重新界定权利的道路。至于这个权利界定过程,先走哪一步,再走哪一步,是从实践中探索出来的,一边试、一边看,最后把稳定的权利变成法律,变成了一套长期的章法。

不应忘记,邓小平在推动中国改革开放方面的巨大贡献。在我看来,邓小平做对了三件事:第一,他把国家政策推向了为促进生产力的自发创新活动提供合法承认的正确方向;第二,重新把企业家请回了中国经济舞台;第三,重新认识“看不见的市场之手”在社会主义经济中的地位。如果用最多数人的日常生活得到显著改善作为评价标准,邓小平领导的中国改革开放会被写入历史。

经济观察报:但是对中国为什么会取得如此成就,人们有不同的解读。比如国际上一种流行的意见说,中国就是劳动力太便宜,才有国际竞争力。国内不少人也相信这个解释。

周其仁:我一直不同意这个解释。我提出的问题是,改革开放前中国的劳动力难道不是更便宜吗,可是为什么那时中国的产品远没有今天的国际竞争力?从道理上看,劳动力便宜是要素有竞争力,但要素不会自动变成产品。把要素变成产品,要经过组织和制度,过去由于体制不对头,中国的要素固然便宜,但组织和制度的成本极其高昂。中国在开放下的高度增长,真正的秘诀就是通过改革开放大幅度降低制度和组织成本。这就使得廉价劳动力的因素开始发挥作用,中国的农民、工人、技术员、企业家,地方和整个国家才一起发力,并经由个人学习曲线的提升,把产品越做越多、越做越好,才在全球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这就是说,重新界定产权显著降低了制度成本,刺激了持续的经济增长。正如科斯所言:“清楚界定的产权是市场交易的前提”,中国的产权重新界定奠定了市场经济的基础,也奠定了刺激经济高速增长的基础。

改革与腐败赛跑

经济观察报:在你看来,中国走的是一条渐进的产权界定路线,这样的路线有何利弊?

周其仁:重新界定产权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哪一个方面的问题严重了,就先动一动;过不下去了,就先改一改。这也带来一个结果,就是权利界定不是全面的齐头并进,而是不整齐、不均衡推进的,远远没有达到“普遍的权利厘定、约束与保障”。这样,改革就不可避免地带来新的矛盾和冲突,需要在不同的权利之间重新建立平衡。这是中国改革的一个难点。从体制目标来说,产权安排必须是普遍的,不能保护了这一方,就侵犯了另外一方。经济自由是有边界的,起码是不能侵犯他人的自由。否则不可能有持久的秩序,改革也不能为社会所接受。问题是,渐进的改革过程,却在有的方面走得快,有的方面走得慢,一些关键领域的改革,由于种种原因长期滞后。

现在大量的实际问题,包含严重的环境污染、农地征用、矿业开采、旧城改造、山林经营权确定,以及行政垄断行业、政府职能转变等等,似乎很难取得突破。这些问题难就难在权利怎样进一步得到清楚界定,其中最困难的一点,是产权界定的自发活动,能不能及时得到拥有合法强制力的国家的承认?没有强制执行的“产权界定不可能成为市场秩序之源。

经济观察报:这里面有一个悖论性的难题——要求合法强制力提供产权界定的公共服务,但社会怎样约束、监督合法强制力不被滥用、私用而使产权界定过程变形呢?

周其仁:这的确是一个关键。中国的经验说,没有简单的解。当然总思路也可以说有了,那就是法治,即所有人,任何机构,都要服从同样的准则,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以此约束所有人的行为。这是尚未解决的一个重大任务。中国要自立于世界,没有强大的国家机器不行。但是强大的国家权力,怎么保证在公共服务的轨道里运行,怎样有效防止权力的滥用,是我们的历史传统没有很好回答过的问题。改革遇到的挑战是:权力参与、渗透到了产权重新界定的过程,产生了形形色色的腐败。

经济观察报:建设法治的市场经济,就意味着限制权力即合法强制力不被滥用。也就是说,要进行政治体制改革。

周其仁:邓小平1980年就讲过“改革党和国家的领导体制”,但那时还缺乏可操作的细节。到了1986年,经过8年的改革,他看到了不改革政治体制,经济体制改革便很难深入,改革的成果也得不到保障,就开始推动政治体制改革。中共十三大通过了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纲领,但还没等到实施,“价格闯关”的失败以及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就再也没有给中国推进政改的机会。1992年邓小平的南巡讲话,主要也限于推动经济增长与经济改革,而不是政治体制改革。所以说,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是邓小平未完成的事到了不改革政治体制,经济体制改革便很难深入,改革的成果也得不到保障,就开始推动政治体制改革。中共十三大通过了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纲领,但还没等到实施,“价格闯关”的失败以及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就再也没有给中国推进政改的机会。1992年邓小平的南巡讲话,主要也限于推动经济增长与经济改革,而不是政治体制改革。所以说,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是邓小平未完成的事业。

[责任编辑:huxx] 标签:产权 产权改革 产权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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