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阚治东 荣辱皆随风

曾经盛极一时，无奈两度出局，磨砺洗净浮华，盼得东山再起，始终隐忍克已——阚治东的荣辱人生，也是中国证券行业二十载浮沉的一个缩影。

风转万象。一段传奇就这样带着草莽时代的烙印，在改革洪流中，悄然穿越历史。

⊙记者李小兵朱方舟○编辑全泽源

上证报记者：真的很巧，阚总，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父亲经您的旧部赵鼎夏介绍，在南京东路申银总部见过您，他说您一看就是个“模子”（见注）。您还记得么？

阚治东（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记得，记得。赵鼎夏原先也是我们工行的，后来到申银证券研究部，之后又去了华夏证券做副总裁，可惜因为心肌梗塞突然去世了，一转眼也有二十年了。

说起来，今天年轻一代听说过那个时候的事可能并不多，所以啊，这也只能是你父亲告诉你的故事了……

注：上海话方言，模（mǔ）子，即指这个人做事上品、到位，够朋友，算得上“榜样”（就像模具一样），在一定的场合也指“牛人”。

一段往事，打开了话匣子。

“你们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我没有什么禁忌。”

刚过耳顺之年的阚治东，脸庞清癯，眼神一如既往的锐利，只是声音多了几分沙哑沉稳。

落座后，他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硬中华，吞云吐雾起来。

今天年轻一代听说过阚治东的人可能真不算多，但翻开中国证券市场发展史，他的名字一定摆在前几页。

首当其冲，担任中国第一家证券公司首任掌门人，几年时间将其打造成中国规模最大、效益最好的证券公司。

临危受命，做起体制内的听话官员，欲挽救南方证券，却终告失败，一度入狱21天。

摇身一变，又成本土创投老大深创投的主要创始人，脱离体制另立门户，长期投资的华锐风电获利丰厚，让业界羡慕妒忌恨……

“不倒翁”式地浮浮沉沉二十五年，同时代的大佬们几乎都已销声匿迹，只有阚治东这个名字，依然配得上“常青树”这个称号。

然而离他更近一步观察，老阚是个开明的父亲，与儿子相处宛如兄弟。朋友面前，他格外念旧，很讲情义。

这不，最近他微博上出镜率最高的，就是北大荒的投资项目以及知青旧友的聚会照。一位与阚治东有几十年交情的黑龙江老朋友说，“我们下乡知青聚会太多了，他经常参加。”

据说，每当老阚酒酣耳热，就喜欢回忆黑河岁月。

“黑龙江拓荒十年，对我性格是潜移默化的影响。”阚治东对上证报记者说。

后来荣辱二十载，辉煌渐行渐远时的隐忍克制，长江后浪推前浪时的冷静坚持，艰难困顿时的抗争，不甘寂寞时的执着，曾与那段岁月紧紧相连，也在此时此刻都付之笑谈中。

拓荒者

挫折就是转折

阚治东，1952年出生在上海。除了故乡，“影响我最深的地方就是北大荒”，那里留下了他九年的知青岁月，也成为拓荒者阚治东的坐标起点。

1969年，中学毕业的阚治东以知青身份来到黑龙江黑河市逊克县，地处国境线边界，与俄罗斯隔江相望。他说，那是中国最后一片净土，空气是干净的，水是甜的。

当初这个上海小伙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日后会成就中国资本市场一段传奇，带着资金回报以另一种方式孕育他的黑土地。

1988年，阚治东开始了在资本市场上的拓荒之旅：“贩卖”国库券。

日本学成归来，他出任工行上海信托投资公司副总经理。上任不久就突破常规，做起“黄牛”，通过国债买卖初显投资天赋。两年不到，上海信托投资公司国库券日均交易额就从数十万元飙升到1000万元。

牛刀小试，阚治东愈发自信。1990年，工行上海分行接手申银证券公司，由阚治东担任总经理。又一次，在他“拓荒式”带领下，申银证券盈利突飞猛进。

更值得一书的是，申银创造了中国证券史上许多个第一：第一张人民币特种股票、第一张可转换债、第一个股票指数、第一本股票年报、第一台用于股票交易的电脑、第一块股票交易行情电子显示板、第一个股票交易大户室……

然而，“飞龙在天”之后，难免“亢龙有悔”。

1997年，执掌中国证券业龙头申银万国帅印的阚治东，卷进了陆家嘴股票事件。他抛出一句“其他人你们就尽量别找了”，一人承担责任，被撤职、记大过。

那一年，阚治东45岁。在他当年的旧同事、如今执掌上海股交中心的张云峰看来，阚治东很讲义气，为人正直，对金融证券很精通，就是性格太直了，“容易遭遇挫折”。

如今回想，阚治东不由自主又点了一支烟，语重心长地对记者说：“挫折就是转折啊。”

蛰伏两年，阚治东内心委屈却并未消沉。1999年，他应邀南下深圳，参与创办深圳市创新科技投资有限公司。在创投业的“拓荒”，再度显露其过人的投资天赋。

他打破了“创投公司只能投本地项目”陋习；敢于用闲置资金打新股、买卖国债；并坚持投资已产生效益的企业。“这种投资思路正秉承了我在黑龙江拓荒时‘筛选优质种子’的成功经验。”

一时间，阚治东得到了“赚钱机器”的绰号，但这些在当时还颇具创新的做法，也引起同行非议。老朋友形容他，“特别执着，认准了目标，不管不顾一路勇往直前。”

没风光几年，拓荒者再度上路。结果遭遇重大挫折，还蹲了21天监狱。

2002年6月，深圳市领导要他拯救濒临破产的南方证券，当时阚治东在深创投的年薪已达百万，待遇差距悬殊，但还是接受了任命。

“现在的人不理解我们这一代人对组织的信任。”阚治东看到记者惊愕的表情，如此解释。

“去的时候每个领导都和我讲，会给政策、给资金、给人员。可是我去了以后，员工闹事、讨债的封了财务部、银行掐断资金、监管部门下令严管。内外交困，却无人援手。”

想当“救火队长”，无奈手里的水枪怎么也喷不出水来，身心疲惫的阚治东最终挂印而去。

2004年1月2日，南方证券被深圳市政府行政接管；2006年3月2日，深圳市公安局突然以涉嫌操纵证券交易价格罪逮捕阚治东，同月23日获准取保候审；2007年5月初，阚治东被撤诉。

“这个行业到底是怎么回事？”2006年在深圳的看守所里，阚治东百感交集，愤而发问。

“挫折就是转折。”如今淡然地坐在东方汇富位于上海四川北路敞亮考究的办公室里，面对记者，他还是用这么一句话了结一段往事。

不倒翁

换个地方站起来

历经沉浮却不消沉，成为不倒翁阚治东的精神标帜。他对记者说，“人跌倒了，不一定在原地爬起来，换个地方也能站起来。”

在经历“挥泪斩马谡”的陆家嘴事件、“救火烧身”的南方证券事件之后，阚治东又演绎出一部“复活”大戏。

其实，南方证券出了问题以后，有些人被终身禁入，而对阚治东只是给了个警告。“在整个班子里，实际上警告是处罚最轻的。”阚治东说，这意味着他并非不可以再战证券业江湖。但是，把挫折当转折的阚治东，面对上海金融党委欢迎他回去工作的表态，他婉拒了。

也正因此，在一个更大的资本江湖上，才有了“东方汇富”这个中国创投新锐。

“一大帮朋友，都鼓励我出来干，也拍着胸脯说支持我。”阚治东说，谈到投资方向、未来前景，个个争先恐后踊跃提议，可真正说到募资出钱的时候，大家面面相觑，没人轻易开口。

首次募资失败，让阚治东悟出，体制内成功不等于体制外也能成功。

这个时候，老朋友、上交所创始人尉文渊走到了他的身边。尉文渊问他，你出来干最低需要多少资金？

尉文渊问的是“最低”，阚治东知道，老尉也在掂量他的分量。“本来我想，大家朋友每个人出点钱，凑起来就能干了。”所以他对尉文渊说，三千万的本钱吧。尉文渊立刻拍板：“一大堆人一下子凑在一起能成功吗？就我们兄弟两个干，这三千万资金我帮你找。”

尉文渊和朋友们说，老阚出来闯，我要支持他一把，老阚对我也不错，三千万就当作风险投资，亏就亏了。

尉文渊和阚治东的第一个公司叫“东方现代”。阚治东说，这个名字是他起的，当时想的是东方的现代产业投资。

也就是这个三千万，阚治东不仅没让尉文渊亏，而且还让尉文渊登上了新财富中国富豪榜。2011年，尉文渊位居当年新财富中国富豪榜第155位，财富达72.6亿元。而支撑起尉文渊过10亿美元身价的主要资产，正是“东方现代”投资的华锐风电。

一剑封喉，阚治东再次展现了他独具一格的投资天赋。但对他而言，这个案例的成功，自己赚多少钱是其次的，更重要的是他终究没有辜负患难之时的兄弟情义。

“老阚做事很踏实，投资也很谨慎。华锐风电初露锋芒之后，很多民营企业家朋友争着把钱给他，他推掉了不少。”阚治东的朋友向记者透露。

实力派

靠两把刷子东山再起

没干两年，阚治东就成了中国创投界的实力派。在他眼里，这一行当“不神秘，也不简单。”

“真正做创投有两项工作。”他说，一个叫筹资，一个叫投资。

“筹资，很多人认为你大旗一竖人家资金就滚滚而来，可能吗？”阚治东说，陌生人的钱怎么可能交给你？创投有很多失败的募资故事，自己也不例外。

在阚治东看来，“过于挑剔的人，搞投资的成功率会很低。”世界上没有一个企业是完美无缺的，我们得区分哪些方面是可以容忍的，哪些是不可以容忍的。

说起阚治东的投资案例，就少不了华锐风电。其实关于新能源，他还投过一些，比如顺风光电。“就是主导尚德收购的那家。”阚治东说，这个项目他们在顺风光电在香港上市时，已经顺利退出。

投资新能源，似乎成为阚治东的一个标志。“这得益于我在监狱中无事可干，只好一字一句读唯一的一份报纸《深圳特区报》上全文刊登的‘十一五规划’全文，从中嗅到国家将在新能源上有大作为。”

狱中看报觅得投资机会，听起来像武侠传奇。但据熟悉阚治东的朋友透露，阚治东一生都非常勤奋，他不论身处何地，都会读书看报。

“我认为中国不断推进的改革进程会催生许许多多的机会，所以看到机会我就全力以赴去抓住。”阚治东说。

如今，阚治东的目光投向了新材料和新农业。他手头正在做一个超导项目，另外，“我们已经在咱们东北黑龙江养了近万头奶牛了。”阚治东说。

东方汇富2011年投资黑河中兴牧业，建起了三个现代化的标准化牧场。公司已购进澳大利亚荷斯坦奶牛6000头，全部采用国外性控冻精技术。目前，项目总投资完成近6亿元人民币，“预计2014年春节前鲜奶日产量可达130-150吨。”阚治东透露，目前日处理鲜奶500吨以上的加工厂正在筹建中。

“黑河当地政府给了老阚很优惠的政策，换了别人，肯定拿不到。”在阚治东的老朋友眼里，这都是老阚的“故土情义”使然。

据说，每当老阚酒酣耳热，就喜欢跟朋友回忆黑河岁月，那是一段精神世界极其丰富的经历。不妨说，那段岁月，孕育了老阚后来数十年的拓荒历史。一如人类历史的童年，早就包藏了后世的基本文化元素。

风转万象，执力拓荒。阚治东传奇，就这么带着草莽时代的烙印，在改革洪流中，悄然穿越历史。

阚治东

1952年出生，1987至1988年受团中央选派赴日本进修现代金融证券业务，1988年回国担任工行上海信托投资公司副总经理，1990年担任申银证券公司总裁，至此开始了他在中国证券市场的起起落落。

他写下了中国证券发展史上的许多第一，也曾坠入低谷。1997年因“陆家嘴事件”被撤职，2006年又因南方证券破产被起诉并入狱21天。

磨砺洗净浮华。这位中国证券业的传奇人物的荣耀，屈辱，以及他对生命的洞见，是中国证券业最鲜活的历史，也是对一个去而不返的时代最本真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