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党鞭

龚小夏

《纸牌屋》的编剧Beau Wilson还不到四十岁，在美国的党派政治中却已经有了相当长的经历。1998年，他给纽约州的参议员查尔斯·舒默去义务助选，从那里进入民主党的政治圈。后来，他给数位大牌参议员——包括希拉里·克林顿以及两位参加过民主党总统提名竞争的比尔·布莱德利和霍华德·迪恩——当过助理，得以耳闻目睹华盛顿的圈内政治，因此剧情的细节相当真实。

故事发生在2013年以后的美国首都华盛顿。在现实生活中，共和党自2010年以来控制了众议院，民主党则控制了参议院与白宫。而《纸牌屋》则设计为民主党控制白宫与众议院，共和党控制参议院，与现今的政治分裂状态和权力分配可以说类似。这个背景为理解《纸牌屋》的整个剧情作出了重要的铺垫。

《纸牌屋》的主人公弗兰克·安德伍德的职位是众议院多数党的党鞭。来自南卡罗莱纳州的民主党人，担任国会议员二十二年。这个安排的背后颇有深意。

首先，南卡罗莱纳州地处美国的东南方，在政治和文化上属于南方。这个“南方”的概念，是以南北战争中的分野来划线的。南方是蓄奴州，北方是自由州。南方要分裂出去，北方要保持统一。统治北方的是共和党人，统治南方的是民主党人。南北双方血战了四年，死亡六十二万人，换得了废奴和统一。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了一百五十年，但是南北之间的结怨并没有完全消除。自罗斯福新政以来，特别是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民权运动中，南方的民主党人纷纷改旗易帜变成了共和党，南方的民主党人也已在当地的少数族裔与下层阶级中打下了基础。但是，至今提起“南方民主党”，他们给人的印象依旧是社会观念相对保守、政治上偏向中间派的一批人。起码在他们中间，极少有像来自东北部马萨诸塞或者佛蒙特州那样的左翼的自由派甚至社会主义者。中国人最熟悉的南方民主党人，大概就属于来自阿肯色州的总统克林顿以及来自密苏里的总统杜鲁门。《纸牌屋》中的安德伍德，游弋于共和、民主两党之间。民主党的左翼和共和党的右翼都对他不满意，却又经常能够接受他的提议，这充分显示了南方民主党人的特征。

南方民主党人的另外一个特点，是他们在任的时间往往比较长。国会的选区有超过一半是所谓“安全选区”，也就是说，在区里面一个党有压倒多数的实力。在这样的区里面，竞选的主要战场在党内。而在另外的那些“摇摆”选区里，两党的选举像是拉锯战。选区内的选情也受到人口流动的影响。比如一个选区开了家国防工业的大工厂，搬来了数千名雇员，那么该区的议员就不得不去关注国防预算拨款。在南方的选区，特别是农业区中，人口流动不大，也导致国会议员能够连选连任多次。安德伍德的选区看来就是这种情况。

任期的长短，从根本上影响到了议员在国会中的权力。国会中民主、共和两个党团中的地位排列，在很大程度上是根据议员的资历来决定的。任期越长、服务过的委员会越多，就越知道如何在党内进行政治操作。因此，在国会中待了二十二年的安德伍德就爬上了党鞭的位子。

美国参众两院的议会党团中都有党鞭这个职务。在众议院的多数党里面，党鞭的地位居于议长和多数党领袖之后，位列第三。在少数党里，党鞭位列第二，仅次于少数党领袖。如今的众议院多数党党鞭是来自加利福尼亚的共和党议员、四十九岁的凯文·麦卡锡；少数党的党鞭是来自马里兰州的斯坦利·霍尔。

议长和两党领袖的主要工作，是设定本党的立法日程（agenda）。多数党通常能够在相当程度上控制议会的立法，特别是选择议题和拨款。而党鞭的工作，便是在议案提上日程之后，将本党议员的选票集中在一起以通过或阻挠议案。2010年通过的奥巴马医保法案就提供了一个典型的例子。

众议院一共435位议员，也就是说，议案必须获得218票以上才能通过。当时控制众议院的多数党民主党议长是波洛西，领袖霍尔，党鞭是来自南卡罗莱纳州黑人选区的吉姆·克莱本。民主党议员255位，共和党179位。但是，民主党内有三四十位反堕胎的保守议员不愿意支持法案。党鞭的工作，就是一个个地去与那些议员协商，争取他们倒戈。最后，议长、总统以及民主党内的各大佬统统出面，最终劝动了一批人，使得医保法案在共和党全体反对、民主党也有十几人反对的情况下，以219对212票勉强通过。数十位民主党议员在几个月后的中期选举中为此付出了代价——民主党丢掉了六十多个席位，让共和党夺得了众议院。

党鞭通常由比较善于耍手腕、稔熟议会程序、意识形态上并不极端、在党内也有相当威望的人担任。《纸牌屋》的安德伍德，可以说是按这个模子去量身打造的。最近这些年里，党鞭做得最有名的，大概是1995年成为共和党党鞭的汤姆·迪雷。他因为善于用各种强硬手段迫使本党议员投票，得了一个“锤子”的外号。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议会制度下，议员的权力来自选民。如果一个议员硬是不按照本党的意志去投票，他最多是得不到捐款和其他支持，党的领袖们无论是多么强横的锤子，也是不能将他们撤职的。

作者为哈佛大学社会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