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敖鲁古雅

顾桃称得上是一位“用生命拍片”的导演，他没有以艺术家的身份盲目地介入鄂温克人的生活，而是通过参加劳作，默默凝视着他们的命运。

顾桃的“鄂温克三部曲”中，蕴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壮和哀婉，他殚精竭虑地耗费了十年的心血，和大兴安岭上这个狩猎民族朝夕相处，将这个族群的梦想与失落一一摄进自己的镜头。从2007年开始，他用超过500小时的素材剪出了三部自成一体的人类学纪录片《敖鲁古雅的养鹿人》、《雨果的假期》和《犴达罕》。

当民俗传统越来越成为文化奇观的当下，作为导演的顾桃有意识地抵制着猎奇的视角。在这方面，他受到了父亲的强烈影响。顾桃的父亲顾德清曾在鄂伦春文化馆工作，他和狩猎民族一起进山，在大兴安岭的原始丛林中跋涉，留下了许多珍贵的文字手稿和图像记录。顾桃沿着父亲的足迹，继续着他的人类学记录。在这个意义上，顾桃称得上是一位“用生命拍片”的导演，他并没有以艺术家的身份盲目地介入族人的生活，而是通过参加劳作，默默凝视着鄂温克人的命运。

三部纪录片讲述的是同一个鄂温克部落的故事，在题材上各有侧重。《敖鲁古雅的养鹿人》展现额尔古纳左旗三户驯鹿人家艰苦的日常生活，根据季节不同，他们往返于山下的定居点与山间草场，极端的环境考验着他们的身体，禁猎令后无根的生活，则成为他们灵魂深处毫无止境的折磨。新一代的鄂温克孩子进了城，讲着流利的汉语，正如《雨果的假期》中那个在无锡长大的小男孩雨果，满口流行语，看上去和城里孩子没什么两样。《犴达罕》是三部曲中最让人心酸的一部，酗酒的鄂温克人维佳在悲伤中徒劳地走在寻找最后一头犴达罕的路上。孤独的驼鹿丧命在猎人的枪口，而尊崇自然法则的狩猎部落却上缴猎枪，告别森林，在崭新的定居点的房子中，遥想当年的黄金时代。作为生态移民，他们的生活是矛盾的，他们在记者的摄像机下欢天喜地乔迁，入夜后在月光下偷偷地掉泪。“一段古老的传说正在消沉，鹿铃要在林中迷失，篝火舞仍在飞转，桦皮船漂向了博物馆，那里有敖鲁古雅河沉寂的涛声……”曾经的狩猎点变成了苦涩的理想国，他们不再是驰骋的猎人，被更为强大的潮流裹挟着前进。苦恼的鄂温克人嗜酒如命，维佳和他的姐姐柳霞以及族人们都靠劣质的袋装白酒来麻醉自己。他们天生是散漫的诗人，冬天歌颂冰雪，夏天歌唱太阳，难过的时候就幻想自己长上翅膀，飞到没有苦恼的地方。

“鄂温克三部曲”是顾桃写给敖鲁古雅的挽歌，记录的是狩猎民族无法传承自己的文化后不为人知的哭泣。现代文明下的敖鲁古雅，出现了越来越多时代的印迹，族人们脱下兽皮厚袄，穿着千篇一律的迷彩大衣，帐篷中的桦树碗盘也被同类的塑料制品所取代。唯有披头散发的男子还带有前世的遗风，一脸风尘仆仆透露出些许驰骋天涯的豪气。他们也会开口唱一些久远的歌谣，不过更多还是软绵绵的刀郎或者庞龙。。顾桃知道自己并没有逆转潮流的本事，只是端起摄像机，为一种文化拍出自己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