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补贴就一定存在“骗补”

语有之曰：“事实奇于小说。”这是确实的。真实世界之光怪陆离，小说家穷极想象，亦不能得其万一。

譬如说罢，昨天看到新华社播发的一则报道。报道说，近年来，国家发放了涉及生产生活的众多补贴：家电补贴、生猪补贴、水稻补贴、蔬菜补贴、大棚补贴、农药补贴、柴油补贴……，然而，这些原本针对重点扶持领域的倾斜政策，却成为部分地方官员眼中的“唐僧肉”，套取国家补贴手段层出不穷。在多地曝出的骗补案件中，除了数额巨大的案子颇受关注，许多“奇葩”的骗补方式，让不少网民感叹“骗补，也颇有高手在民间的势头”。

且看看报道中提到的诸多“奇葩”案例。

其一，“厕所套现”——河南襄城县一名官员丁某，利用自己县爱卫办主任的职务之便，在农村改厕项目中虚报改厕数目，贪占国家补贴8万余元用于个人消费；

其二，死猪生钱——据广西河池市检察机关介绍，2013年，办案人员调查发现，监管人员与屠宰厂勾结，套取国家对病死猪无害化处理的补贴，系列窝案涉案人数达52人，一些贪污、渎职行为持续5年之久。“一贫困县商务局局长甚至召集出纳和会计，开会商定如何套取补贴，并下‘指标’要求各屠宰场按比例上报处理数量，骗取国家补贴资金61.2万元。”其三，死人常领低保金——江西赣州信丰县一民政所所长陈某在其任职的六年时间内，得知享受国家优抚补助、低保补助、移民困难补助的对象死亡后，隐瞒多名补助对象已死亡的信息，利用自己经管报批发放补助款的便利，骗取死亡对象的存折、利用他人的低保存折帐号并唆使他人另开存折的手段，侵吞国家补助。

倘若是关注时事之人，对此类的所谓“奇葩”骗补方式大抵是有免疫力的，并不会感到“拍案惊奇”，因为这样的案件屡有公开报道，而且“易地则皆然”，无地无之。然则何以围绕着国家补贴会滋生如此之多的“怪现状”？何以各类人群为了骗取这补贴“巧谋并行，诈术迭用”？答案当然路人皆知，一起皆因“利”字而起。用报道中的话说，这是一块“唐僧肉”，参与其事的人都想吃上一口。一言以蔽之，都是补贴惹的祸！

实际上，补贴惹的祸，并非仅表现于所谓的“奇葩”的骗补方式，更大的祸端，是其运作的过程及其结果，直接损害着社会的整体利益。概而言之，补贴之祸，大抵有三：

其一，有钱才能补贴，钱从何而来？来自政府的财政收入。政府的财政收入从何而来？来自企业和居民缴纳的税收（还有各种各样的行政性收费）。但是，征税是有代价的。这代价，不仅仅是征税的实施成本，远为重要的，是征税带来的“无谓损失”。表面上看，征税只是收入在政府与企业和居民之间的转移，但其实，政府收入的增加与企业和居民收入的减少并不是简单的转移和替换，而是有更大的代价：因为税收导致的市场交易的减少，企业和居民收入因为税收而导致的损失大于政府收入的增加。两者之间的差额，就是社会整体利益的损失，也就是所谓的“无谓损失”。说无谓，是因为谁也没有得到，无论是政府还是买卖双方，利益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不难明白，如果没有补贴，政府完全可以放弃这部分征税。放弃这部分税收，不仅减少了征税费用，也降低了税收的“无谓损失”，带来了市场交易的扩展，这意味着社会整体利益的提升。正是这个原因，“轻徭薄赋”一直被认为是良政的表现，古今中外，莫不如此。“小政府、大社会”为现代的人们所推崇，亦因于此。

其二，补贴的发放，是通过具体的政府部门和人员实施的。这补贴，天然地为这些部门和人员而言创造了“寻租”空间，从而导致腐败丛生。不难想象，没有这些部门和人员内部配合，上下其手，那些“奇葩”的骗补方式不会有用武之地。新华社的报道中，简单地勾勒了骗补“三步曲”：欺上瞒下、内外勾结、利益瓜分。譬如说，发生于广东省韶关市的一起骗取生猪养殖国家补贴的案件中，养殖户和公职人员“内外勾结”，联手编造虚假申报材料、虚报生猪出栏量、虚假项目建设方案、虚假环评意见等。甚至有“自作聪明”的官员“明示暗示”养殖户，只要交给畜牧管理部门一部分“检验费”，“搞搞材料”就能顺利拿到几十万元的补贴。在骗取政府补贴之后，全体参与者瓜分补贴便是题中应有之义。不止此也，这一利益链条还“培育”出了勾结双方关系的中介人员，他们利用与政府部门的“特殊关系”，拿到补贴指标和信息资源，为双方牵线搭桥，“一条龙服务”帮养殖机构代办材料和疏通关系，骗取专项补贴资金。韶关骗补案件中，通过中介代办骗取专项补贴资金就达到140万元。

其三，补贴政策出台的目的，是为了鼓励和促进该领域优秀企业的发展，但实际上却适得其反，其最终的结果，与其最初的设想背道而驰。原因有二：一方面，因为骗取国家补贴比在市场上竞争争取消费者容易，补贴的存在，会诱导企业偏于前者而不务正业；另一方面，在争取国家补贴的竞争中，真正踏踏实实做产品、符合条件但不谙“门道”的企业大抵是失败者，而有关系有门路但不符合条件的企业却往往在竞争中胜出，最终拿到补贴。不仅如此，各类补贴政策的出台，还直接干扰了市场的运作。市场的要义，是优胜劣汰，通过淘汰劣势企业来实现资源的有效利用。然而，由于补贴的存在，那些游走在盈亏线上的企业依靠政府补贴存活下来，使得市场无法将其淘汰，造成了“优不胜劣不汰”之局面。这些劣势企业一方面低效地使用着资源，另一方面又占据着一定的市场份额，制约着优势企业的进一步拓展，扩展其市场份额，优势无法企业获得更广阔的市场和更丰厚的回报。这样的结果，岂不是与补贴的初衷南辕北辙！

或以为，只要信息透明，监管有力，补贴带来的各类“怪现状”便会消失。此乃不省人事之谈也。真实世界不是一个真空世界，讯息的传达有费用，监管也有费用，这两者的费用都很庞大。倘若这两者的费用够低，各类“奇葩”的骗补方式不会出现。而今之所以出现，是因为补贴信息透明、监管有力的代价，即其讯息费用与监管费用，远大于补贴本身！

因此，只要补贴存在一天，“骗补”行为就会存在一天。指望补贴存在而“骗补”绝迹，无疑是天真的。道理简单不过：“以茹鱼去蝇，蝇愈至，不可禁，以致之之道去之也。”

各类补贴政策，是亦不可以已乎！（文章来自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