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剑雄的两会：追问教育部长

2012年03月15日 00:22
来源：时代周报 作者：严友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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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剑雄已经67岁，从不用手机，但会经常写微博，3月5日以来还每天在网络上写“两会”日记，回复50封以上的电子邮件。

他一直和蔼可亲，“两会”期间一上厕所就被媒体围追，甚至堵到午饭时间。自从2008年成为十一届全国政协常委之后，“葛大炮”、“高龄愤青”、“犀利老顽童”等名号就没有离开过。

他有一系列的头衔：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博士生导师、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复旦大学学术委员会委员、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

今年3月7日，全国政协十一届五次会议教育界别联组会现场，主持人宣布进入部长发言环节的话音未落，只见“葛大炮”又站起了身，高声说：“我要求教育部对2012年考研泄题事件作出答复。”这次发言，事先并没有安排。一时间，引发了人们对教授发表在FT中文网上的“两会”日记观看潮。

无疑，这一“插话”，再一次将葛剑雄教授推到了风口浪尖。一同被推高的，还有人们对于“两会”的热情和微妙变化的期待。

追问教育部长

“我要求教育部对2012年考研泄题事件作出答复，并向全体考生道歉。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一次，怎样弥补考生的损失，究竟在教育部考试中心内部存不存在腐败犯罪行为？”在3月7日的政协教育界别联组会上，葛剑雄如此质问教育部部长袁贵仁。

事后，“葛大炮”表现平静，甚至将其和广东省汕尾市乌坎村进行的村民选举进行了一番对比。在他看来，自己仅仅是“依法讲真话”，而乌坎是依照现有的法律条文选举村委会。

尽管发言比较多，但葛剑雄教授告诉记者他绝不是随便“放炮”。“政协委员对来听取意见的领导，当面提出一些问题，这本是十分正常的事。”他解释说，“所谓大炮不是随便骂人，什么问题都说，我们与政协领导实际上是形成良性互动。”

葛剑雄透露，早有人告诉他2011年研究生外语考试泄题事件，他也从不少渠道收集了这方面的信息。会议开始之前，他就告诉这些人，虽不肯定会不会有中央常委来教育界别的联组会，但教育部的领导肯定会来，他会就这次外语考试泄题事件提出调查和处理的要求。“如实在没有发言的机会，也会将书面意见面交教育部领导。”

其实，早在3月5日下午的教育界别第40组的小组会议上，葛剑雄和来自江西师范大学的王东林委员就此事已经“追问”过一次了。

当时，王东林说，网上很多人给他传话，说到考试泄题的问题。葛剑雄指出，“对这个事情，我觉得教育部应该表态。如果泄题是真的，教育部首先应该道歉。”他希望追查到底，要给公众一个交代。

两位委员的“追问”当场就得到了很好的响应。同为全国政协委员的教育部原副部长章新胜，当即建议秘书处写成一份快报，把这个问题“突出一点”，赶快报给教育部领导。

而就在5日傍晚，这份专报即以教育界别第40组几十位委员的名义直接报给教育部。而这是5年以来，教育界别政协委员头一次使用快报。

“关于泄题事件，我对部长有四个要求。即彻底调查，及时公布；如确有其事，教育部应公开道歉，并提出保证考生公正和弥补损失的办法；查清其他积案(包括其他学科或其他考试)并制订杜绝此类弊案的办法。”葛剑雄说。

针对很多人问他有没有顾虑的疑问，他坦言：“部长也是人，有什么顾虑呢？”而且“我不是代表我自己提的，而是代表考生，代表公众提的”。

会后，葛教授表示他对袁贵仁的回答“基本满意，但要看落实情况”。袁当场承诺：“我表个态。查出的教育部门人员一律负法律责任，涉及领导的一切按法律办事。同时，现已抓紧考试立法。”

“大炮”的日记

实际上，这绝不是这次“两会”期间葛剑雄教授唯一一次的“追问”。

7日会议结束委员们走出来的时候，大厅被绳子拦住，有工作人员要求委员们绕道走，理由是有领导要来。

葛剑雄问：“为什么不让我们走这里，我们是来开会的。”工作人员见他有点生气了，就让他走了，但对其他人还是没有放行。

“任何国家在这种重要场合，都要注意安保，但防止的是外面闲杂的人，而不是限制与会人员的行动。这就暴露出下面的工作人员，还是没有把领导视作‘公仆’，没有把领导视为我们政协会议的一员。”事后，他在自己的“两会”日记中这样说。

自2011年起葛剑雄在FT中文网开一个专栏，并起名葛剑雄“两会”日记。文章一般由葛剑雄口述，由FT中文网编辑薛莉整理完成。

“这里也是一个和大家交流的窗口，公开自己‘两会’期间的行程，方便大家监督。同时，交待一些自己的提案，提提自己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当葛剑雄教授听到FT中文网要推出其“两会”日记的提议时，立马同意了。

两年下来一共有11篇日记(2011年7篇，2012年4篇)。在这些文章中，葛教授晒出了自己对怒江水电站、民工荒、高教改革、微博问政等问题的看法；还展示了一些自己的“两会”提案。如今年“两会”上他提出的尊崇抗日老战士、五年规划能否同政府的任期相一致、国家应该明确财政年度的起止时间等。

“最近很多人在谈‘两会’跟改革的关系。我是这样看的，在中国，真正要去定改革调子的，恐怕应该是十八大。‘两会’的作用，一个是在‘两会’期间形成的舆论；其次就是按照原计划通过一些例行的政府预算，和工作报告等。对于大局的方案，我们希望它起大的作用，但是不要寄予过大的希望。我去年也讲过这个观点，这是一次例会，有既定的程序。”

这是葛剑雄发表在FT中文网上今年“两会”日记的第一段文字。

“改良者”葛剑雄

一年一度的两会，因其在政治上具有风向标式的意义而被媒体及普通老百姓所关注。而两会中不少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亦因为其言论和行为的独特受到媒体和网民的热捧或讽刺。

1929年出生的全国劳动模范申纪兰，自1954年就一直当选全国人大代表，因为自述“55年来从来没投过反对票”而被辛辣的网友劝说“应该歇歇了”；而政协委员、央视前著名主持倪萍则因为要避免被歪曲而自称“要当哑巴”，亦同样遭受到讽刺。

自2003年以来，全国人大代表、九三学社黑龙江齐齐哈尔市市委常委、律师迟夙生女士几乎每年都会向全国人大提出建议“自愿卖淫非罪化”，从而成为两会上最受关注的人物之一。

早在2008年3月9日，两会期间，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政法委书记周永康来到黑龙江省代表团。迟夙生在和其握手时“投诉”：周书记，法院存在一些枉法判决，百姓和基层律师意见很大，应该加强监督。

而在今年年初，她在贵阳黎庆洪案中因抗议法庭审理程序违法，被宣布逐出法庭，一度情绪激动当庭昏厥。正因为她敢于“追问”和发表己见，被媒体称为“不听话的人大代表”。

同样，葛剑雄也逃脱不了网民说其充其量只是一个“改良者”的诘难。经常上网的葛大炮在日记里辩解说：“我有一个前提，既然这么重视‘两会’，我又过来开‘两会’，当然是承认‘两会’的合法性，承认政府的合法性。”

这更可以看作是他在政治上所持的立场。作为改革开放和高考制度的直接受益者，葛剑雄对一些政治问题有着自己的理解。

恢复高考那一年，祖籍浙江绍兴的葛剑雄31岁。他以高中学历，直接跳过了大学本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复旦大学历史系当研究生。3年之后，他留校任教，到今年，已是第31个年头。

“我们有过一个不正常的年代，“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毛主席号召大家说，你们要关心政治和国家大事。其实国家大事，一个人是关心不了的。以前的年轻人，特别是大学生，关心政治是不正常的，实际上是被某些政治思维或者当局所操作利用。他们关心不了真正的政治，而是成为政治的炮灰。”他在3月12日的日记写道。

“大炮”即将届满

这些年，两会上如葛剑雄般的代表和委员不在少数。另一位全国政协委员、上海财经大学教授蒋洪，5年来一直剑指财政信息公开、增加预算透明度。

“‘两会’上，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视和人民群众的交流，把他们的声音带进会场，这绝对是近些年‘两会’值得肯定的变化。”同济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邱家军博士指出。而之前，面对争议人大代表多数选择沉默、不说话。

“一年之内，很多领域都有不少进入公众视野的事件。其中有一些已得到了很好的处理，但也有一些‘不了了之’，公众不明不白。对这些‘不了了之’的事件，追问真相、追问处理结果，这本身就是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应该履行的职责。”长期研究中国选举制度的邱家军，曾出版专著《代表谁？—选民与代表》。

邱家军指出，一些代表从自身的利益出发提出了一些可能引起争论的议案同样是这些年“两会”的变化。

他特别提到两个人，一个是一向敢言的“地产界”、“商界”代表委员张茵，她曾提出过“为富人减税、放宽二胎政策、不要歧视富二代”等提案。另一个是迟夙生律师2006年提出的卖淫非罪化议案。

“尽管争议不小，但同样应该重视到这些议案背后人群的诉求。”邱家军说，这才是真正的让代表和委员代表群众。

“我的提案有的马上能见效果，有的需要一定时间慢慢再做到。”葛剑雄说。他举了一个例子，2009年他曾递交过《中国法定节假日取消高速公路收费案》的提案。在今年春节，就有十几个省市实行了高速公路免收费。“这都需要慢慢推动”。

在日记中，葛剑雄还提到了自己作为“政协委员”的未来。“从法律上讲，这届政协委员的任期到明年3月3日为止。今年最后一次常委会有个任务就是通过下届政协的常委名单。名单公布后，常委会的最后一件工作基本上就结束了。”

“问我怎么打算，这不是我能打算的。想当也不是就能当的，不想当也不是我能拒绝的。如果选定了你，好像也还没有先例表示不做的。”虽不少人对其赞誉有加，但葛剑雄表示，如果再次当选还是只要求自己“尽了心尽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