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身后事难平

2013年03月30日 03:49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作者：蒋卓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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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蒋卓颖 上海报道

3月20日，代表中国光伏第一品牌的尚德电力旗下子公司无锡尚德进入破产重整，这颗光伏巨星的陨落，也同样标志着中国光伏产业最辉煌的时代落幕。而接下来，冬季很长。

目前，一方面银行和地方政府正在就破产重整协调。截至2月底，包括工行、农行、中行等在内的9家债权银行对无锡尚德的本外币授信余额折合人民币已达到71亿元。

另一方面，无锡政府与海外债权人的谈判也在同步展开。一位购买了尚德可转债的投资机构人士告诉记者，在尚德破产前夜，海外可转债持有人联盟曾经提交过一个方案给CEO金玮，其内容为将海外可转债全部债转股。

“全部债转股后，可转债持有人将持有尚德电力95%的股份。”上述人士告诉记者。

他还透露，这个方案是在与金玮协调过后给出的，得到金玮的部分认可，目前也有一半的可转债持有人认同。

“但是我本人认为这个方案根本不可能实施，很难得到无锡市政府和施正荣本人的同意。”上述人士告诉记者。他认为难点在于，如果此方案被确认，那么尚德电力原股东被稀释严重，特别是施正荣将彻底失去大股东的位置。

“我希望大家可以有时间坐下来谈谈更加可行的方案。”上述人士表示。他还称，债权人其实不想控制公司，他们只想要现金，被扩股纯属无奈。

事发违规担保

尚德电力被其子公司GSF的管理方骗了，这个故事难以让人接受

尚德电力由一个明星企业到破产重整的转折点，是其海外电站投资基金GSF担保造假事件的爆发。

环球太阳能基金管理公司(GSF)是尚德电力旗下海外电站的投资平台，尚德电力拥有GSF80%的股份，施正荣本人和GSF 的管理者GSF Capital 各自拥有GSF10%的股份。

2009年，GSF在意大利投资建设145MW电站项目，该项目中有5.54亿欧元贷款来源于国开行。这笔贷款的担保方为尚德电力，尚德电力担心意大利电站项目的风险，又让GSF Capital用5.6亿欧元的德国债券向尚德做了反担保。

2012年8月，尚德电力发布公告称，在检视了其与GSF Capital关于意大利项目的原始文件后，发现GSF Capital向尚德提供的5.6亿欧元等值德国政府债券担保系伪造而根本不存在。这意味着一旦电站在出售过程中遇到任何风险，将由尚德兜底全部损失。

也就是说，尚德电力被其子公司GSF的管理方骗了，让很多人觉得这个故事难以接受。

仅仅担保违规，并不会造成严重后果。偏偏在进入2012年以后，国内光伏产业因产能过剩导致的产品价格急速下跌，金融危机又导致欧洲各国对新能源补贴骤减，几乎全部无法实现盈利。而尚德电力又顶着2013年3月15日要偿还5.41亿美元可转债的任务，当时尚德电力总负债已经超过200亿元人民币，新增贷款几无可能，只有出售GSF旗下的电站才有可能筹到这笔款项。但因为涉及违规担保，尚德电力出售GSF的计划落空。

一旦无法筹到钱，尚德就面临破产的境地。基于此，美国投行Maxim Group早在2012年8月把尚德电力股票的目标价由0.5美元下调至0美元。Maxim Group的分析师认为，尚德电力唯一的办法是破产重组。

在GSF出售计划失败后，尚德一直在寻求国内银行的帮助，希望借助银行新增贷款来解决步步逼近的海外可转债。

但此时银行已经不再向几年前那样相信光伏的故事了。2012年10月，银监会主席尚福林在例行的季度经济金融形势通报会上，直指光伏行业正在暴露的信贷风险，特别强调“要重点关注船舶、电力、光伏、钢铁及钢贸等行业，以及沿海地区的风险暴露”。

这一信息准确无误的暴露了银行对光伏行业断奶的决心。虽然此后国开行内部完成《关于进一步加强金融信贷扶持光伏产业健康发展建议》，其中提出对光伏行业“六大六小”(企业)重点扶持方案，名单中也包括了尚德，但还是没有帮助尚德拿到用来偿还可转债的新增贷款。

在业内对“担保门”事件的一片猜测中，施正荣于2012年8月宣布辞去CEO职务，由尚德电力原CFO金玮接任。

“金玮代表的是海外投资人的利益，他是职业经理人，海外可转债持有人和投资者都直接和金玮交流，他们根本不相信施正荣。”当时一位业内人士向记者分析道。

在这以后，尚德的命运朝着深不可测的谷底加速滑行，终于在今年3月20日迫于可转债偿还压力而破产。

双面施正荣

“施正荣对成功、金钱、名誉有着强烈欲望，不会放过任何赚钱机会。”

即使到了银行都不愿放贷的境地，施正荣也并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据一位接近谈判的人士透露，银行和尚德的谈判一度取得很好的进展，但以中国银行牵头的银团在与尚德的谈判中提出一个条件：施正荣必须拿出个人资产做抵押来表达其诚意，否则银行不愿去跳这个火坑。但施正荣对此的态度非常犹豫。

直到今天，一位尚德电力内部人士才向记者坦言，彼时施正荣辞去CEO职务，已经是迫不得已，董事会从去年8月起便已经表露出了对施正荣的不满。

对施正荣不满的不仅仅只有董事会，还有尚德电力的投资者们。3家美国律所也在去年8月向尚德电力发起集体诉讼，其针对的便是尚德“担保门”事件，他们指责尚德和若干行政人员做出虚假或误导性的陈述，或没有做好信息披露。

这种不满或许正是来自于施正荣对财富的渴求。一位投资人士表示：“施正荣是一个典型的对成功、金钱、名誉和事业有着强烈欲望的知识分子企业家。一方面他对新能源有着狂热的信仰，另一方面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就在2013年来到之际，许多业内记者的邮箱中开始陆续收到署名为尚德前任和现任高管团队的举报信。信中详细列举了施正荣利用关联交易为自己谋取利益的证据。

这个高管团队提供的第一批材料关于亚洲硅业，随后是辉煌硅业，最后施正荣妻子张唯打理的尚理投资也成为被揭露的对象。

从那时起，施正荣受到的质疑越来越多，创始人正在掏空上市公司的指责扑面而来。而很多质疑来自尚德内部。

或许可以作为旁证的是，尚德电力今年2月份提交的最新资料显示，施正荣通过D&M的持股数量已经降至5134.5万股(不计股票期权)，减持超过185万股。

尚德电力2011年的年报显示，施正荣个人持股共54699779股，持股比例为30.2%。其中，53199779股普通股通过D&M持有。D&M、PSL以及施正荣在新加坡的家族信托被视同持有相同数量的股份，另有150万股为施正荣直接持有的股票期权。公开资料显示，直到2012年4月，施正荣的持股数量一直保持不变。

就在临近破产的边缘，施正荣仍不忘减持套现，这一点至今施本人也未解释清楚。

同样解释不清楚的是今年3月5日，施正荣被董事会投票辞去董事长一事。尽管施正荣随后就发布公开信表示“被开除出董事会流程不合法”。但董事会回应则宣布对施正荣进入内部审计流程。

尚德新任董事长王珊同为海外投资者代表。董事会称，将重点审计与施正荣个人相关的关联交易，其中包括亚洲硅业青海有限公司、苏州赛伍应用技术有限公司、镇江丰源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江苏绿扬电子仪器集团有限公司、上海尚理投资有限公司、江苏太阳集团有限公司。

“我预计这项调查的细节也不会公布，就像针对GSF的调查结果也没有公布一样，结果会成为一个谈判的筹码。”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

“三国”演义

施正荣喜欢跟政府打交道，在被投出董事会后，无锡国资直面海外投资者

施正荣让出CEO的位置之后，潜藏在尚德内部的三股力量就开始不断角逐。

“施正荣作为企业的创始人，也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他更会像一个传统的中国人那样，喜欢和政府打交道。”上述业内人士向记者介绍。

施正荣成功的背后，无锡市政府投入了太多心血和资金。2001年1月，无锡尚德宣告成立。施正荣以40万美元现金和160万美元的技术入股，占25%的股权。其余部分则全数由无锡当地国企分食。包括江苏小天鹅集团、无锡国联信托投资公司等在内的本地国企。其中的无锡国联信托出资1600多万元。

四年之后的2005年。意欲赴美国上市的尚德，又一次说服无锡市政府，让持股75%的国资全数撤出。也正是在培植世界一流企业的政绩冲动下，施正荣的这一“国资退出”，得到了当时无锡市委的鼎力支持。无锡国资等于让渡了一笔巨大的投资回报，扶持了一个身家23亿美元的中国首富。

鲜为人知的是，尚德曾经多次面临生死危局，并且每次都在行政力量的扶持下侥幸脱险。

第一次是2003年，无锡尚德甚至一度拖欠员工两个月工资，最后在国企股东担保、银行贷款下方才涉险过关。2008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同样波及到无锡尚德，一度也传闻破产。最终无锡市委主要领导亲自带队拜访当地四大国有银行，借贷30亿方才熬过难关。

而随着合作的进一步加深，无锡市政府与尚德的捆绑也越发紧密。尚德加速着自己的扩张步伐。银行的贷款也在行政力量的倾斜下源源不断地输入尚德。

如果说国资的力量属于暗流，明面上的则是以金玮为代表的海外投资者势力。施正荣在这其中，以创始人的身份扮演着形式上的老大角色。

但三方显然不会那么太平。2012年末一份署名为尚德员工的公开信，将施正荣和金玮的矛盾正式公开化。

这封公开信把矛头直指以金玮为代表的尚德高层中外籍以及台湾地区管理人员，揭露其结党营私，并且与无锡市政府和国内银行敌对，不利于解决尚德目前的问题。

这封信的披露，是在施正荣受到无数有关关联交易的打击后，金玮的执事首次受到质疑。同时，这封信将金玮站在施正荣对立面事实正式公布。人们意识到：尚德已经不再是施正荣一个人的尚德。

事件结果是金玮加强了对尚德的控制，施正荣则逐步被边缘化。这使得一直力挺施正荣的无锡市国资委坐不住了。

在农历蛇年来临之前，有一件事在尚德悄悄进行，但彼时并不引人注意。无锡国资委在农历新年前正式进驻无锡尚德，接管了无锡尚德的P4工厂。

一位尚德内部高管告诉记者，俗称的P4工厂事实上是无锡尚德的德鑫子公司，其总投资4.5亿元，无锡尚德占40%股份，无锡产业发展集团有限公司和无锡新区勘探发展集团将各拥有30%的股份，这两家企业都是无锡国资委旗下整合平台。

这部分资产目前为尚德核心资源之一，由于全部采用全自动生产线，使得它拥有最低的生产成本。

一位无锡政府内部人士告诉记者，政府在年前接管尚德的原因，第一是保证国有资产不流失，第二是为即将在3月召开的两会维稳。至此，尚德的争夺战中最主要的角色终于从幕后转到前台。施正荣已经彻底成为一个旁观者。

回到原点

无锡国联曾经在尚德初创期入股后撤出，现在又面临变相接回来的尴尬

施正荣被踢开后，尚德的对持局面变成了无锡国资和海外投资者，尤其是王珊接掌尚德董事会后，预示着尚德董事会已经完全被海外投资派控制。

“海外派的这一做法，简直是一种逼宫。”一位无锡当地人士对此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外国人显然知道，最后能拯救尚德的只有无锡市政府了。

无锡市政府与海外投资者的交易的筹码和诉求在3月份逐步明晰。尚德电力董事会的诉求是要无锡市政府说服中国的银行拯救尚德，避免海外投资人利益受损。而无锡市政府的诉求是保证国有资产不流失、江苏光伏产业链不受到动荡，另外很大程度上还包括维稳。

显然无锡政府不想走新余市政府的老路，在处理这类问题上，无锡市政府希望走市场化的道路。

“尚德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这两者在相互妥协的情况下达到的一个相对的平衡状态，而谈判的过程必定非常艰难。”上述无锡当地人士分析道。

有媒体报道称，美国投资者提出过一个与可转债债权人达成的“一半偿还，一半债转股”的方案，即5.7亿美元可转债中的2.85亿美元，可以分为几年期来还，年息6%，需要国内银行担保；而另外的2.85亿美元将转成股票。

与此同时，无锡市政府对重组已经早有准备。他们推出无锡国联作为整合尚德的平台。对这个帮助无锡市完成江苏纺织业、无锡小天鹅等一系列产业和公司整合的国企来说，重组整合尚德并非难事。

无锡国联曾经在尚德电力成立初期，出资1600万元入股尚德，后在尚德电力上市之前全部退出，对尚德了如指掌。

一位无锡创投界人告诉记者，无锡国联早在年前就着手成立了无锡“新能源产业基金”。“无锡新能源产业基金定位在整合无锡光伏产业链上的优质资源，预计将吸收尚德、振发新能源、一家无锡银浆和一家无锡砂浆企业的资产。目前方案已经上报了无锡市政府，正在等待批复。”上述创投人士对记者解释说。

而上述无锡政府内部人士也向记者解释说，无锡市在处理尚德事件时的宗旨一直都是“无锡可以没有尚德，但无锡不能没有光伏产业”。

可以肯定的是，在无锡国联运筹之下，其与海外投资者的谈判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达成共识。

3月11日，尚德公告称60%的债券持有人同意将可转债延期协议至5月15日，在此之前不行使追偿权，这60%中主要为机构投资者。这无疑是为无锡政府和海外投资者的谈判又争取了2个月时间。

到3月19日，尚德发布一项新的人事任命，宣布董事会新增两位董事，他们分别是来自光大国际的范仁鹤和来自无锡国联的周卫平。另外，周卫平还将出任尚德总裁，正式接手尚德电力的日常工作。

而这一事件的另一大意义是，尚德电力董事会成员从5人扩大至7人，施正荣在董事会中获得2人支持，而另外4位海外成员的权力被削弱，而对于尚德电力的控制权，也正在向着两股力量的相互平衡发展。

3月20日，尚德电力正式发布公告称，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据《破产法》相关规定，于3月20日正式裁定对无锡尚德实施破产重整。截至2月底，包括工行、农行、中行等在内的9家债权银行对无锡尚德的本外币授信余额折合人民币已达到71亿元。

尚德电力也在宣布破产重整后的第一时间，向全体员工和客户发出公开信，称尚德电力在破产重整期间维持正常运营，继续履行对客户的承诺。

“破产重整”这个一度让无锡市难以启齿的词，终于顺利地被说了出来，而无锡国联也将在此后主导尚德的重整方向。尚德又回到了它的起点。

[责任编辑：duandi] 标签：光伏产业 施正荣 无锡国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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