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假如从提高居民消费的角度来看,您如何评价目前的反危机政策?
黄亚生:2003年以来,居民收入的增速有所上升,我认为应该肯定政府在这方面的作用。去年第四季度中国经济出现了剧烈下滑,政府为此推出了一系列反危机政策。一方面,政府通过激进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来扩大投资,大兴土木;另一方面,政府也花了一定资源去加强社保。
这种政策组合强化了国有企业等强势集团的利益,也帮助了农民等弱势群体,但对后者的帮助远不如对前者的扶持。在我看来,这实际上拉大了中国在供给和需求之间的缺口。因为国有企业等强势集团在获得资源之后,一般会倾向于扩大投资,增大整个国家的生产能力,弱势集团在得到帮助之后一般会增大消费需求,但这些增长的需求远赶不上供应能力的增加。过去我们可以通过净出口来解决过剩产能,现在出口形势不好,我们就暂时用投资来替代。投资在短期内是一种需求,但从长期来看这会增大供应能力,在未来会造成更严重的产能过剩。假如未来外需恢复增长,那么我们依然可以回到过去的增长模式。假如外需一去不复返,那我们进一步恶化的供需矛盾肯定会爆发,并给经济造成巨大伤害。
就像之前说过的,我并不反对社保,但加强社保对经济的重新平衡恐怕作用不大。现在我们一方面投巨资兴建基础设施,一方面加强社保。我觉得前者对中国经济转型的作用可能是很负面的,后者虽然有正面作用,但对经济转型来说它的作用可能更偏中性,所以综合来说,我对目前的政策持比较负面的看法。在我看来,更好也更简单的办法是不要给强势集团资源,而应该把钱倾向于弱势集团,这样能逐步缩小我们在供需之间的矛盾,从而推动经济的再平衡。
《21世纪》:您认为反危机政策应该着力于对弱势集团的帮助,那具体怎么做呢?
黄亚生:短期来看,我觉得国家应该把这些修路修桥的资金全部拿给老百姓分掉,而且这笔钱的分发最好不要经过地方政府,免得被层层截留。中央政府最好根据每个人的身份证,将钱打到他的个人户头上去。巴西近几年在这方面有很好的尝试,值得我们学习。
另外,还可以考虑给中小企业减税。因为中小企业是解决就业的主力军,也是经济中最具活力的部分,帮助中小企业对经济的长远发展是有利的。
从长期来看,中国需要进一步推进改革,尤其是农村地区的改革。在我看来,中国现在的很多问题从根子上说都是农村出的问题。比如我过去讲过,1990年代农村金融萎缩了很多,这造成农村地区的创业活动无法孵化,并进而导致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无法在当地就业,只能前往沿海打工。这一方面压低了整个劳工阶层的收入水平,另一方面也使得沿海的加工厂毫无产业升级的动力(参见本报2008年12月30日27版《农村问题是未来三十年中国经济持续良性增长的关键》一文——编者注)。
《21世纪》:除了农村金融改革之外,您觉得还有哪些改革比较重要?
黄亚生:从根本上说,我赞同大部分人的观点,就是中国农村问题的解决最终要靠城市化。但城市化有不同的模式,我们究竟要走一种什么样的城市化,这是一个大问题。很多亚洲国家在经济起飞的时候,其第一批富人很多都是农民,例如日本。因为随着经济的发展,城市周边的土地升值,拥有土地的农民可以通过卖地来致富。这些卖地致富后的农民摇身一变就成了市民,在城里做点小生意或干点别的事情。总之,他可以凭借卖地获得的资本在城里立足。这种模式一方面扩大了城市的范围,把农民变成了市民;另一方面这些新进市民比较容易在城市实现一个更为富裕的生活,反过来这又会推动城市化的进程。
但很多发展中国家的城市化则显示出了另外一种景象,例如1960年代的巴西和印度。这些国家的城市化是一种政治城市化,其并没有给予农民足够的机会成为有产市民。相反,这种模式塑造了大量的城市贫民窟,这对一国的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是极为不利的。
中国现在处于城市化的进程中,很多城市周边的农村地区逐渐变为城区,相关农地随之升值,但现行征地制度并未给予农民足够的补偿,因此这些人可能今后只能作为失地农民徘徊在城市边缘,而无法成为真正的市民。
我希望中国走日本当年那样的城市化道路,尽力避免巴西和印度的城市化模式,为此我们需要在中长期内增加农民收入,让其逐步过渡为市民。现在来看,增加农民收入的长期措施有三个,一是打工,二是创业,三是卖地。我的观点是这三条路都应该给农民,让他自己去选,而不应该只给一条或者两条。现在中国农民进城打工已经是常态了,但创业和卖地仍然困难重重。
先说创业。实际上农民不缺创业精神,缺的是金融资源。据一份调查统计显示,1980年代在中国农村地区,60%的农户可以获得正式和非正式的贷款。我的研究进一步发现,获得贷款的家庭主要是创业的家庭,尤其是从事一些非农创业活动的家庭,比如做小买卖。但到了1990年代,农村地区只有30%的家庭可以获得正式和非正式的贷款了,而且获得贷款的往往都是村干部和党员家庭,创业已不再是获得贷款的相关条件了。所以我们迫切需要在农村地区推动金融改革,以改变目前的这种状况。
再说卖地。目前我参与了经合组织(OECD)的一个研究计划,负责撰写了一份研究城市化对当地居民收入影响的报告。在研究中,我发现中国的城市化几乎没有增加当地居民的收入,这其中的核心原因就是农民从土地升值中的所获太少,其收益主要为政府所得。所以我主张土地产权改革要进一步推进,农民应该直接参与土地市场交易,让其从城市化进程中获得更大收益。
12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凤凰网无关。其原创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及时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