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树清：体制不合理导致中国的投资和消费存在巨大的浪费

2010年11月06日 01:43凤凰网财经【大中小】【打印】共有评论0条

凤凰网财经讯 2010年11月5日至6日，“首届财新峰会：变革世界的中国策”在北京举行。此次会议以“中国与世界”为主题。凤凰网财经全程进行报道。郭树清在演讲中称，导致经济低效率的主要原因恐怕不能说是市场，中国的问题主要还是高投入、低产出，无论是投资和消费都存在巨大的浪费。这个不用举例子了。很多人说中国的消费很少，如果按绝对比重来说是偏低的，但是按绝对规模来说，区分产品来说，甚至是奢侈品和普通品都是一样的，中国都是数一数二的消费量。浪费是极其严重的，浪费的根源是体制不合理，行政性干预过多地，公平竞争的环境比较差。下面是郭树清发言实录：

郭树清：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非常高兴参与这个会议，并发表看法。在此之前，我先介绍一下我的公司，因为在商言商，中国建设银行主要不是以建设为主，是一个全功能的银行。在昨天，我们的市值达到了2470亿美元，名列全球第一。在这之前有一系列不利的消息，比如大股东，汇金公司的股票解禁流通，另外我们也开始配股，所以市场的认可度对银行是一个很大的鼓励，这也是中国国有商业银行改革取得巨大成就的一个重要表现。过去五年当中，党中央、国务院决定对商业银行进行股份制改造，总体上是取得了成功的。我要发表的演讲和银行没有太大关系，首先重新认识市场的基础性作用，会不会给大家一个印象，一说重新认识就是否定，肯定不是这样。中国经济改革从一开始就是市场导向的，明确提出要建立市场经济新体制，大概也有18年之久了。吴敬琏先生是市场改革主要的倡导者之一，提出这个口号已经18年了。充满活力的中国经济无疑证明市场机制早已在资源配置中发挥了主要作用，但是到现在为止，是否达到了我们预期或者希望的足够高的合理比重恐怕还是一个问题。因为成熟的国家，用数量的概念来说，市场配置资源是占90%左右，政府很多公共服务是从市场采购的。我们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应该是85%，到底是65%、75%，还是85%？我们可以和大家一起探讨。

简单回顾一下我们遇到的问题和挑战。首先，我们这个市场理论、市场观念受到的挑战影响了市场作用的发挥，市场体系和市场机制已经不再是我们30年前改革时候所想象的那个样子，甚至与20年前的理解有很大的差别。一个市场现实中，正常状态是不完全、不完善的，西方经济学家已经揭示了，所谓的完全竞争、信息充分、理性选择、各负其责、统一均衡都是假定，实际上都是纯粹理论模型，现实经济中并不存在。

第二，同类市场发展非常快，可以说裂变得非常快。市场的个性化特征愈演愈烈，这可能是科技进步和全球化发展的结果。我们随便举一个产品，比如说饮料、水果、梨子，或者是酒，可能都有很差异的产品市场。消费者群体都是不一样的。经济学家也做过调查，发现实际上高档啤酒和低档啤酒的饮用者是完全不一样的，交叉的时候很少。我知道在座很多人是喝高档啤酒的，我是喝低档的，其实我们很少交叉的，市场跟完全不一样，跟替代性是没有关系的。甚至一次性的能源，像煤汽、油，风力、水力的市场差别也是非常大。

第三，垄断和竞争和效率的关系开始变得模糊。比如说民用飞机的制造，全世界就两三家，你说是垄断还是寡众？笔记本电脑也没有多少家、名牌手机也没有多少家，苹果的iPhone也没有多少家，是垄断还是寡头，和过去的理解不一样了，不好说有限制产量，或者说放松管理、影响研发，刺激寻租、追逐利润，使用大量的资源维护特权，跟过去不一样了。包括商业银行，银行是垄断的，在中国国有五大商业银行贷款早就不占一半了，是45%左右，存款超过50%，我们比美国都差，美国前五大银行占市场比率是80%以上。投资银行是不是垄断行业？我不太知道，好象竞争也比较激烈。

第四，自然垄断行业以不同方式迅速瓦解。但是引入竞争的尝试成败各半，传统意义的自然垄断行业已经越来越少。像电信，包括像煤气，过去我们认为这绝对是自然垄断行业，不可能同时有两个煤气公司，但是很多人可以不用煤气，用其他能源，比如太阳能。中国的铁路是很垄断的，但事实上铁路和公路、水运有很大的竞争，很难说铁路是一个竞争的行业。中国铁路三年以前可以做到铁路长度占全球的7%，客运量占全球的20%以上，有很大的竞争压力。另外一方面，在自然垄断行业中进行改革有很多是以失败告终的，比如上个世纪的铁路私有化改革失败了。美国加州十年前的电力改革也是失败的。我们自己的垄断行业的改革、探索，大体上说，恐怕也是毁誉参半，都有不太成功的地方。我们探索过合资铁路建设、外资铁路建设，我也亲自操作过这方面的工作，我发现，建成铁路运营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很小的铁路公司，运货是全国各地的，谁负责后面的事情？车皮怎么办？这都是很大的问题。

第五，产品市场和房屋市场金融化空前发展，大宗商品和贵金属价格剧烈波动。虽然目前还没有极端的危机，但是看到大宗商品的指数在1973年到2003年，30年的时间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2004年以后，翻番上涨。大家知道，2008年有金融危机。目前最新的数字，原油是86亿美元，虽然还没有达到前年的最高水平，还有一半的距离。黄金是1390美元，如果按可比价格算，1980年是1538美元，这个时候水平最高。美元有效汇率指数，无论是名义的还是实际的，是创新低的。特别是美元的宽松计划出来以后，现在75%左右。但是过去40年，从70年代的美元危机到现在，有涨有跌，平均的线是百分之百左右。顺便说一下，欧元在过去20年也是基本平稳的，大家非常担心的，美国会不会出现印钞机，无限制扩张美元的问题，确实是没有什么好处，对美国经济没有什么大的帮助，对其他国家有坏处，推动全球资产泡沫是有很大问题的。但是美元占GDP的也就60%，我们是它的三倍左右。所以，市场的问题，我想需要重新思考，什么样的市场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导致经济低效率的主要原因恐怕不能说是市场，中国的问题主要还是高投入、低产出，无论是投资和消费都存在巨大的浪费。这个不用举例子了。很多人说中国的消费很少，如果按绝对比重来说是偏低的，但是按绝对规模来说，区分产品来说，甚至是奢侈品和普通品都是一样的，中国都是数一数二的消费量。浪费是极其严重的，浪费的根源是体制不合理，行政性干预过多地，公平竞争的环境比较差。建设和支出，无论是政府还是企业，包括农村，项目太多了。

浪费是巨大的。看看发达国家，美国也是这样，是不是市场已经完全失灵了？不能作为资源配置的基本工具了呢？恐怕也不是这样，美国此次金融危机的根源是社会政治方面的原因，而非市场经济方面。因为次贷和整个房贷，相当于GDP的十来万亿的住房贷款，它的直接原因是所有权社会，是美国梦，大家都要有房子，有大房子，所以放松了标准放贷。而且，政府或政府支持的企业，美国人说中国操控汇率，过去典型的做法是他们操控金融市场、债券市场，借钱。房利美和房地美能够把利率压到最低的限度来借钱，再融资给其他的住房贷款银行。好象和正常的市场运作也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是政府干预，只不过干预是比较间接和隐蔽的。

总之，我们看其他各个经济体的低效率，主要根源还是来自于市场的不发达，或者是既得利益的调整比较困难，制度性障碍多，行政干预多，谁欲肢解市场，歪曲市场，或者无限分散风险的做法造成了巨大的危险。

市场的内部结构与外部条件存在很多的差异，特别是在空间和时间上借钱差异，造成的效率差别更大。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不展开说了。对此，各国政府都认识不足。

非常荣幸的是，我们很高兴看到中央关于“十二五”计划的建议明确提出要深化资源型产品价格和要素市场改革，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在这个前提下，我想说一下第三部分，构建政府与市场的和谐关系。搞市场经济我们还必须正视市场是基本的经济关系，也是一个基本的配置资源的方式，必须用发展市场的办法解决市场欠缺而产生的问题，这恐怕在相当长时期内还是最主要的矛盾。市场内部的规律有很大的差别，从附加价值构成来看，固定资产折旧，雇员报酬，经营盈利，间接税这四个组成部分，有的商品包括一个，有的两个，有的三个，有的四个。总之，这些产品和服务都不例外。

“十二五”明确提出要进行事业单位的分类改革，这些事业单位在中国叫做科技、教育、文化、医疗、体育，这些数量非常巨大，涉及到这些服务的非基本公共服务方面要明确市场化，这个改革是有一定历史性意义。改革要解决这些问题，要充分认识和切实尊重市场的个性，我们看到的共性很多，但是个性没有受到重视。理顺这些市场关系，进行深化改革不是增加新的扭曲，最大的威胁，可能是简单套用一种商品市场模型，到其他的商品市场，或者简单地将这个商品市场概念强加在要素市场身上。所以，仔细想起来，市场的差别，白菜和萝卜的市场也是很不一样的，更不要说房屋和土地了，金融和劳动力了。所以，注意市场的细分，注意市场的分层是非常关键的。大家都知道住房市场，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市场是严格分开的。从国际市场，大家认为比较发达，非常完善，竞争充分的大宗商品市场，国际外汇市场、黄金市场，其实也有很大的差别。

比如说，国际外汇市场一直到现在不断有人提出，中国的外汇储备不应该光集中在美元或欧元，应该高度分散，避免风险，增加收益。其实这是做不到的。世界上虽然可兑换的货币、可交易的货币，甚至是可以被称为硬通货的货币很多，但是在外汇市场上，这些货币币种实际上的权重差别极大，特别是当你有几千亿美元，或者上万亿美元，两万多亿美元的时候，你没有太多的选择。比如说，我们随便买一个瑞士法郎，多买一点，GDP只有三四千亿美元，市场怎么能大呢？多买几十亿，几百亿，汇率就变成了天文数字，这是不可能的。就像在洗脸盆里养一条大马哈鱼一样，是做不到的。还有一些发展中国家的货币，你敢要吗？能买多少呢？我们对市场的理解，虽然每天都在发生着几万亿，十几万亿的交易，实际上真实的经济，真实的货币，真实的交易是非常有限制的，这跟炒作是不一样的，跟衍生产品也是非常不一样的。大宗商品市场也是这样的，中国现在越来越成为国际市场的一个主要的参与者，而且可以说是一个中心了。从国际大市场来看，我们有很多共通的地方，比如每一个大宗商品市场，国际外汇市场、黄金市场品种之间很不平衡，金属之间差别也很大，短期波动剧烈，长期表现平稳，现货和期货结合，衍生交易越来越发达，中国早已成为决定性的参与者，但是决定性的作用发挥出来。比如说，我们在铁矿石消费方面，全球铁矿石中国消费了一半。但是我们却没有定价权，也没有决策权。其他的有色金属，平均在30—40%的消费量。市场调节，市场作用怎么发挥呢？农产品也是一样，限于时间不展开说了。

充分考虑全球化背景，要开放监管并重这里有很多的例子，国内的外汇市场，人民币的可兑换性，我觉得实际成熟的条件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得多。除了其他的原因之外，对这个市场本身的认识上的差别也是一个原因，有人说那么多外汇储备能不能取消、分散？新增的部分不要增了，藏汇于民吧。问题是藏汇于民和汇率机制是联系在一起的，汇率机制动不动？这就是一个问题。实际上，国内外汇市场，人民币在绝大部分的交易项目上，包括资本交易项目上已经是具备了可兑换的条件。虽然我们还必须保持跨境交易的监督和控制。房地产管理方面也是这样，我们看到最近外资流入，进行投机非常厉害。但是最重要的问题是除了要堵之外，要为国内的房地产开发企业打开一个正常的融资通道。这个问题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因为没有渠道投资，虽然中国储蓄率世界最高。我们已经是一个资本输出大国，位居第一的大国。美国从1985年开始已经变成净债务国，现在是世界上最大的债务国，但同时也不要忘记，这些国家是竞争力最强的国家。

总之，在这个方面，我们需要研究政府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且应当有经常的评估和检讨，这个工作做得很少。

现阶段发展要素市场面临的主要问题，我认为，要解决这个根本性的问题，减少管制、分隔，增强公平监督，提高因势利导的能力，从融资市场来看，风险和效率要兼顾，特别是我们不能设想我们的风险是可以从金融市场分散的、化解的，必须在体系内。

另外，中国的情况不能简单比照外国，外国，大银行大而不能倒，有系统性风险，中国的银行业有系统性风险，我赞成对大银行有更高的要求。但是在中国，小银行同样也有不能倒闭的问题，也可能会产生系统性影响。更重要的是把直接融资的比例，特别是各种公司在市政债、高收益债，包括股票的创业板，私募基金进一步加快发展，解决资金市场，融资市场最根本的问题。劳动就业市场，我认为最主要的问题是提供供求双方的平等谈判地位，工会的作用历史上很受争议，在不同的时期会发挥不同的作用。但是就我们现在而言，工会的作用是缺失的，不足的。另外就是统一市场，在工资、福利和社会保障方面，农民工平均水平实际得到的是城市有户口人员干同样工作的三分之一，同工不同酬。另外，土地市场核心的问题也是开正门，堵旁门的问题。首先一条，我们要搞实施严格的运后管制，保护农业，保护环境，把规划变成法律，这是必要的。但是必须承认农民在一定时期土地的使用权，在符合规划的前提下，要允许他进入市场自由交易。这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出路。另一个方面，是中国特有的问题，要整顿和压缩集体建设用地，在利益关系透明的前提下，允许进入市场。还有很重要的一个问题，我们资源短缺国家的一个突出问题，就是城市的存量土地还有巨大的潜力，在北京、上海都是这样，新建的城市就更不用说了。建筑物的密度还是非常低的。土地使用的程度，集约和节约使用，和人口密度相比还差得很远。

总之，我想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基础性作用，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们必须继续以坚定明确、开放务实和逐步完善的态度处理好这些关系，力争在“十二五”时期使中国市场体系的成熟度有一个显著的提高。谢谢大家！